在彭莹玉这里,朱元璋过得颇为顺畅,渐渐也和另外几个“普”姓兄弟们熟识了。这些人原本都是些行走江湖的人,因着他们做人颇为仗义,从不欺辱良善百姓,被人尊称作“游侠”,颇有些声誉。
“若是能有安生日子过,谁愿意天天不要命似的闹乱子啊。”赵普胜一边仔仔细细地用磨刀石磨着自己的刀刃,一边说道:“我这双刀的功夫就学自我的武学师父,他原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靠收徒授业活的倒也不算太差。但他那武馆的地皮不错,被一个不知道什么狗屁王的王府管家给看上了,要强买了作自家的墓地。”
赵普胜说到这嗤笑了一声:“十亩地二十两。哪怕是荒年的贫瘠山地也不会卖出这样低贱的价钱吧。我那师父不愿卖,过了几天便被用了个根本没听过的名头给关进了监狱里。我们这些自小被师父收养的孤儿跟着师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听了人话把地卖给了那个管家。二十两地钱,三十两我师父的赎身钱,还倒贴了这些狗东西十两。”
他对着阳光打量着自己那把锋利得反光的长刀,叹了口气道:“师父出狱的时候双腿都废了,我们这些师兄弟原是想闹事的,被师娘给拦了。她怕再生出什么事端,为师父再惹来祸,让我们分了分武馆里值钱的物事,带着已差不多残废了的师父回了自己娘家那边。”
“老赵,你这往事说多少回了,怎么,又要来比惨大会啊?”项普略今日喝了两盅酒,是邻里谢他替自家搬运了货物送来的。他原本酒量就不好,现在是喝上头了。赵普胜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计较,只继续拿着长刀在磨刀石上打磨刀锋:“可比不过你,好好喝你的酒吧,我和小师弟说话你就别插嘴了。”
项普略哈哈一笑,果然抱着酒瓮不再说话。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我们谁都有一段苦难的过往。往事锥心刺骨,你需要牢记在心大步向前,却不能耿耿于怀性情阴郁。”赵普胜将长刀重新背好,厚实的手掌在朱元璋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摸:“师兄不如你聪明,就一个武夫,教教你把式功夫还行,旁的大道理还真不会讲,反正看你模样你读的书肯定比我多,看东西也比我明白。但师兄听旁人说聪明人容易走上歪路,只盼着你不要学了他们才好。”
朱元璋向赵普胜笑了笑,他的这些师兄城府都不深,心眼也都不坏:“师兄的教诲我当然都记住了。”
“老赵说的那些鬼话你还当教诲呢!师弟啊,你就记着一点,再苦再难,咱们陪你一起担着,兄弟之间没有怀疑也没有背叛就够了!”项普略醉话说的越发大声,酒瓮一扔,就要趁着酒兴高歌一曲了,被赵普胜捂了嘴:“你可别吵着师父了,师父最近忙正事呢。”
项普略听他提到彭莹玉也就酒醒了三分,呜咽了两句把赵普胜的手扯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汗手别捂我嘴。”
赵普胜又转头向朱元璋说:“师弟,你上次提到自己有个发小叫汤和,也投了白莲教?”
朱元璋点点头:“是,自他投了白莲教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巧了,师父派我联络蔡州本地的白莲教时,与我联系的那个香主就叫汤和。”赵普胜略想了一会儿向朱元璋描述道:“年岁上看着与你相当,我当时还想年纪不大就能混到香主位置怕是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发小了。”
汤这个姓氏在蔡州与濠州不算太稀有,因此朱元璋听了赵普胜的话虽然心生了几分期待,但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肯定那就是他认识的汤和。毕竟汤和投入白莲教的时间不算长,要混到香主的位置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彭莹玉从屋内走了出来,向朱元璋招手道:“元璋,你进屋来。”
朱元璋不知他有什么吩咐,放下自己练手臂力气的重石,将自己面上的汗随意一抹,跟进了屋子。屋内,一个一身布衫的青年正背对他们负手站着。
彭莹玉微笑道:“元璋你瞧瞧,还认识他吗?”
朱元璋越看他的背影越觉得熟悉,虽然分别了几年,但单看站姿他便已瞧出了此人的身份,彭莹玉话音刚落,他便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汤和!”
彭莹玉见他果然认识,有些欣慰地抚着长髯离开了房间,还替他二人关上了门。
汤和转身,见朱元璋刚刚为了锻炼而半裸着的上身已练出了许多肌肉,脸上却仍然有着几分从前稚气的影子,一时高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快步走到朱元璋面前紧紧捏着他的手,半天没说话。
良久,两人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息了下来,汤和仔细打量了朱元璋的样子,见他没有伤残了哪里,才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我早听闻了濠州的事情,但我如今已是蔡州地区的香主,事务繁多更是不能随意离开蔡州地界。后来好不容易抽出了时间回了濠州一趟,却听说你家... ...我又去了香樟庙,但你也已不在那里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回了蔡州。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朱元璋听他还特意去找了自己更为感动,也理解他现在作为白莲教教徒不可以再随意行走:“我明白你对我的情谊,我如今拜了彭莹玉作师父,与师兄们相处都不错。你那里如何,是否一切都好?”
“我算是混出了头了,前些年白莲教的一位坛主看中了我能打敢战,收我作了义子。他死之后,他的不少人手都跟在了我的手下为我做事,我也因此被晋为了香主。如今我手下已经有将近六百人了,虽然分散在了蔡州各地,但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他说到这又问了一句:“你既然拜了袁州地界的白莲教教首作师父,那是否也是入了白莲教?”
他知道彭莹玉手下得用的都是“普”字一辈,朱元璋虽说也改了名却没有被排进这一辈里,疑惑是不是彭莹玉对朱元璋不大好,若真是那样不如他直接带走了朱元璋。
“不,我没有入白莲教。”朱元璋向汤和说了白莲教的利害关系,把汤和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讪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大懂。”然后他严肃了表情说道:“不过白莲教中有人作恶这我也是知道的,八八,若是你有意自己干,我一定跟你。你对我有恩情,我也觉得你一定能成大事,到了你要起事的时候,只盼你别嫌弃我脑子不灵光就好。”
他原本也就是没了办法才投入的白莲教,这许多年来也看过不少自己教派中人作恶的事情。但同为教徒,他也不好指摘捉拿别人,只能约束好自己与自己的手下也就是了。但他也不是个傻子,做到了香主的位置,哪儿还能看不清教规中许多条目都是假大空呢?
“不急,还不是时候呢。”朱元璋听他说的坚定,于是也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将己天选的身份也向他说了,然后说道:“在时机到来之前,你手下招揽越多人马就越好,这都是咱们以后立业的根本。”
汤和听了他的计划却露出了几分犹豫,他倒不是不信朱元璋是天选,他早就知道这个发小极其不凡,又亲自摔了姜妍试了更是信了个十分。
只是他既然已经见了朱元璋便不愿意再与他分别:“你既然已有了起事的念头为什么不现在便开始招揽人手呢?你已有了这样的宝贝,趁着白莲教还未大肆招收人马的时候起事岂不是更好,何必要我继续待在白莲教中?”
在他看来,越早干便越会多受不了压迫的人来投奔。等到白莲教先拉了旗帜,旁人都奔着白莲教去了,朱元璋这里岂不是人就少了?
朱元璋知道与他说不明白这些,也不愿意把等着朝廷与白莲教斗,他谋发育捡便宜的谋划掰开了来讲,他如今毕竟也是彭莹玉这白莲教教首的徒儿,有些事他与彭莹玉心知肚明也就是了,若是摆在了明面上说开了反而就不妙了。哪怕是说给汤和听,汤和要是在外头不小心说漏了,他的谋划也就全泡了汤了。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他知道的好。
“你信我就是了。”朱元璋只说了这么一句,汤和与他对视许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都听你的。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好,你给个准信让我心中有个底吧。”
“不会太久的。”朱元璋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寒意:“黄河的河堤也已修了几年了,河堤没能修好,贪官们的钱囊倒是饱得都要漏出来了,人心的不满也快到极限了。这几年白莲教的小起义也不少了,只是酝酿一场大起义需要筹谋得太多。”
“最多五年,起义之军必然遍布疆土。”至正七年,朱元璋二十岁了,他这样向挚友汤和预测道。
至正十一年,元帝征发十五万民工修建河堤,并派了两万军队沿河镇压。黄河修堤的民工在黄河河畔挖出一尊额上带有一只眼的石人大惊,四处传言明王降世。
五月,韩山童在朱元璋去过的颍州发动红巾军起义,彭莹玉早早得到消息,与朱元璋作别,带着众徒儿南下回袁州去了。唯有赵普胜,彭莹玉特意将他留在了朱元璋身边助朱元璋一臂之力:“这大概是为师最后能帮你的了,珍重。”
朱元璋对彭莹玉行跪拜大礼,目送这位慈祥的老人离去。
八月,各地起义的星火都燃起了,朝廷完全腾不出手一一镇压,只能先集兵攻打韩山童大部,却没能很快攻陷这些曾经他们肆意欺凌的低贱汉民,小势力都有了发展的机会。朱元璋二十四岁了,他终于不再等待,联络了早已蓄势待发的汤和,带着汤和与他手下的一千部队,自蔡州往濠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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