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刘德根本不愿意出门见一见朱重八,他便在刘宅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知道他家变故的邻里乡亲都渐渐聚过来围观了,刘德才不得已露了面。

    “刘地主,我父亲为你耕种了一辈子。如今他与我母亲大哥都已离世,盼你看在他为你勤劳劳作的苦劳上,划一小片荒地出来让他们能有个地方可以埋葬吧。”

    听清他的请求,刘德断然拒绝道:“我的地是租给朱五四种了,可我又没有欠了他的。每月的租金我是按从前说好的收的,又没有刻意坑害他。如今他是死了,但又不是被我害死的。死人种不了地,那耕地我自然要收回来。至于你说的白给你块地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生前没能赚来埋骨之地,现在你这个儿子也拿不出银钱替他买地张罗,那都是你们朱家的事,与我何干,凭什么白给你地。”

    他这话说的没问题,可朱重八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父母与大哥的尸身如今还停尸在院落中没法入土为安,他只不过是个十七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连自己的生计都是问题,哪里能弄来的银钱去买地安葬父母呢。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愿意双膝一软跪地哀求。

    朱重八依然跪在地上,沉默地垂着头。刘德对乡亲们对自己的窃窃私语颇为不满,因此皱起眉头很不客气地说道:“要我说,你就直接将你父母与大哥的尸身丢去乱葬岗得了,反正生前也没个体面,干嘛还在乎身后的体面。”

    这话就诛心了,丢去乱葬岗任亲人尸身腐烂,甚至要被鸟兽啄食继而没了全尸,朱重八光想想都觉得满腔悲愤,双眼通红地瞪向刘德。刘德却不在意他暗含恼恨怒意的眼神,只有些蔑视地看着朱重八,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灰尘说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何必为了几个死人继续劳心劳力呢。自己个都不一定能活下去呢,还想着死人。”

    “刘德,你留点口德吧!”刘宅内来做客的刘继祖听了外面的嘈杂,走了出来。走到门口时正听见了刘德对朱重八的恶言相向,皱着眉头制止。

    “哼,你倒是有善心,那你划一片地给他啊。”刘德与刘继祖虽说都姓刘,但同宗不同族,明面上是和乐融融兄弟相称,暗里却常互相比较,谁也瞧不起谁。刘继祖的儿子比刘德的儿子刘贵好读书些,今日刘德本就听了刘继祖的一番吹嘘心情不好,如今见自家佃户向自己讨要田地刘继祖还开口,心情就越发恶劣了:“慷他人之慨谁不会啊,如今年成不好家家都不好过,你若是大方就拿你自己的地大方,不要到我这说三道四的!”

    刘继祖见朱重八穿着那一身破旧的布衣,形容憔悴,有些同情。他也听说了朱家的惨剧,只是他名下地产也不算多,要贸然划出一块送给朱重八确实得好好考虑一番。只是刘德既然都这样激他了,他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得做出个样子:“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小气嘛!朱家小子,你跟我走一趟,我回家仔细看了地契后,拿一块地皮予你。”

    “假善心!你干脆去当散财童子得了。”刘继祖这番举动在刘德看来就是故意做戏,问题村里人看他的眼神还颇为崇慕,这让刘德的脸色愈发黑沉。不过他可舍不得为了一次面子赔去一块地,哪怕是荒地也不成。因此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宅邸,将村中人看向他有些蔑视的眼神一起挡在了外面。

    朱重八听了刘德的话原本已失心灰意冷,没想到在刘继祖这却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连忙向刘继祖告谢:“多谢您,多谢您!”

    “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刘继祖的儿子与朱重八一般大,因此刘继祖颇为不忍心看朱重八久跪,连忙伸手拉了朱重八一把,又借力让他靠了一会儿,朱重八的小腿这才不再打抖,站稳了。

    刘继祖原也对他多有同情,半个月时间亲人都去世实在是人间惨剧。只是他能帮的也不多,虽说也算是个小富裕的地主,可这样的年岁,地主家的余粮也不多,实在无法接济朱重八。

    他翻了许多地契,找出了一块山脊上的贫瘠荒地出来:“虽然埋葬你的父母是尽够了,但是风水运势这种东西可就半点没有了。”

    朱重八接了地契,苦笑了一下:“您能替我父母大哥找一处埋骨之地,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穷苦人家哪里会去考虑什么风水运势。您的恩德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刘继祖摆摆手,没将他认真说要报恩的话放在心上:“都是乡里乡亲的,见你到了绝境自然得拉你一把。只是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逝者已逝,生者可得好好活下去才行。”

    “我预备着投去村外香樟庙去,当个小沙弥虽说苦了点,但总归不会饿死了。”朱重八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刘继祖却皱起了眉,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旁的年份还好,如今荒年许多寺庙都已经不再收人了,你这条路怕是走不通。”

    朱重八便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了那棕黄色的小册子出来:“从前我爹给我记了档在庙里,如今可以起到作用了。”

    刘继祖有些不信朱重八曾经记了档没去寺庙,怕着册子有假,便接了看,边看边读道:“兹有童子姓朱名重八,年一岁,记档于香樟庙慧觉和尚名下。”

    “慧觉和尚确实是香樟庙的和尚不错,但他前些年已去世了,你去那里怕是日子不好过啊。”刘继祖仔细看了觉得没有假,稍微放心了些,但将朱重八收入空门的和尚已死,朱重八去了香樟庙怕也是最底层的小和尚了。

    朱重八早有预料,原也不指望去了香樟庙能过上好日子,能活命也就成了,因此收好戒牒道:“谢您关怀,但我只这一条路能走了,不好走也得走下去。”

    “嗯,你有这心理准备就好。旁的我帮不上你了,你自己需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离开了刘继祖处,朱重八长舒了一口气,刘继祖的好心让他的心暖了不少。可他却意外地发现,平时一到无人时就会开口说话的姜妍,这次意外的沉默,甚至没有像往日一样紧巴着自己的胸口害怕掉下去,而是松松垮垮地被自己的衣襟兜住。

    已把这个没什么用的碗精当作自己亲人的朱重八陡然恐惧了起来,他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大哥了,如今连这个陪着自己的小精怪也要失去了吗。

    他连忙将灰陶碗拿了出来,拿食指的关节敲门似的敲了敲碗沿:“碗精,你怎么了?”

    姜妍正在巨大的震惊中——朱重八这个名字,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的好嘛!先前听刘德说朱五四她就觉得有些熟悉,可却想不起熟悉在哪里。但听了朱重八的名字她就立刻反应过来了,朱五四是朱元璋他爹,朱重八就是朱元璋曾经的名字!

    若说是巧合,总不可能父子两名字都巧合吧。

    放牛,敲钟,乞讨,造反,登基。有这种人生轨迹的,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也就这一个了吧。

    从前旁人叫的都是朱重八的小名,也没人提过现在的年份朝代,她也就这么糊涂着过着,只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八辈子贫农的穷苦孩子,每日心疼同情他。可知道了朱重八的真实身份以后,她是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难道要她告诉朱重八,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才刻意磨练他的吗?

    “碗精?”朱重八又叫了一声,这次是真的急了,总算是把姜妍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诶... ...”姜妍应得有气无力,朱重八却松了一口气,没消失就好:“你怎么了?”

    “你确实叫朱重八没错吧。”姜妍又确定了一遍,朱重八应道:“是,我在族中排第八,熟人都叫我八八,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单知道你小名,怎么可能猜到你就是那个未来的洪武大帝... ...

    姜妍斟酌着措辞说道:“如果我说,你未来会成为一个谁也比不上的人物你会相信吗?”

    朱重八不料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勉强勾了勾嘴角:“你要是能预测未来,不如测测明天我到了香樟庙之后能不能分上一整个的馒头。”他费力地将一个棺材扛上板车,然后推着板车朝那处山脊荒地去。

    正是正午时分,一天日头最大的时候,朱重八却不敢歇着。荒地离朱家很远,不趁着天明将亲人都安葬好,就又得等一天再去香樟庙了。他已经整整两日没有进食了,家中剩余的一点粮食他都让王佳带走了,她的娘家远,又带着个忍不住饿的朱文正,确实比他需要那些粮食。

    姜妍沉默了,她哪里会预测未来呢,她知道的都是历史。历史书上可不会讲太多关于无名朱重八的事情,讲的都是朱元璋的传奇。

    误会她是觉得自己没用而沉默,朱重八便一边推着板车一边安慰她道:“我说过了,你陪我说说话就很好了,如今我们两相依为命,有你在我好歹不会太觉得孤单。”

    “我不知道你明天能不能吃到一整个馒头,但我知道你以后会有很多儿子女儿。”姜妍顿了一下说道:“你四儿子特别厉害。”

    朱重八依然不信她的话,不过也没说破:“那我至少会活到生下四个儿子的时候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他挖好了坟冢,将一个雕刻了名字的烂木头插在这个小土包前作为墓碑。他买不起石碑,只能用这木头代替了。

    三座新坟盖在了这偏僻荒地,朱重八彻底抛弃了放牛娃的无忧生涯,无论香樟庙的生活会如何,他都得忍耐着过下去——姜妍有些悲伤地想,庙宇生活也是他当上皇帝前的最后和平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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