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透出些微光亮,朱重八便被姜妍催促着起了床。姜妍不需要睡眠,朱重八则被吩咐了一堆清晨就要开始干的活,因此姜妍也就充当了这个闹钟。
朱重八已经剃度成了个小沙弥。每日里都要早起,将庙里大殿正中的佛像细致地擦上一遍,再拿刷子刷洗了殿中地面,等干的差不多的时候仔细摆好蒲团,外头的天也就彻底亮了起来了。
“差不多时间了,该去敲钟了。”姜妍瞧着朱重八是饿着肚子从凌晨五点忙活到了现在八点,然后又得奔波着去敲寺里的那口大钟叫醒寺里的其他人,有些抱怨地说道:“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呢么,你天没亮就要起来干些脏活累活,他们倒好,这个点才起,还要你来敲钟去叫。”
朱重八将抹布在水桶中洗干净,又拧干了搭在木桶的把上,拿手臂将自己额头上的汗随意擦了擦说道:“我资历最浅,这些活自然该是我来干的。你可注意着些周围,现在不比我们从前了,寺里人来人往的,要是你说话的时候被听见了,可就要被当祸害人的妖精给抓走了。到那个时候,我怕是保护不了你的。”
他倒是知道姜妍没有坏心思,可这种佛门地盘,出来个会说话的碗精,不被灭了才怪了。
“哦哦。”姜妍应了,仍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但让你干活也就算了,凭什么吃的也最差啊。每日三餐都是个夹了野菜的包子,这玩意儿的味道可不好吧。”
“白面的味道好,就是野菜稍苦了点。”朱重八费力地将那根敲钟的大木柱子抱在怀里,然后慢慢往后退。退到一定的距离又加速跑着,让木柱撞在了那口大铜钟上,发出了一声声带着回响的沉闷“嗡”声。
足足这么敲了五下,朱重八累的满身大汗,佛衣的布料原本就不透气,现在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背上让他十分难受。更难受的是他的耳朵,他皱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又张了张口尝试着发声,好一会儿耳鸣声才彻底消失了,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成天里这么敲钟把自己的耳朵给震聋了。
寺里的大和尚们预备着开始早课了,这跟朱重八没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个干杂活的小沙弥。寺中大和尚也没觉得这个世代贫农家出身,捡了便宜才在这灾年进了寺里的小沙弥会读书识字,更没有心情抽空去教一教他。反正为他上戒牒的慧觉和尚也已经死了,就全当是为庙里找了个吃的少又干活多的杂役算了。
朱重八跑去庙里的厨房领了今天早晨应发给自己的那个野菜包子,今日又是每月十五寺里香客最多的日子,可以多吃上小半碗米饭,更是让他欣喜。虽然这米饭里夹杂了沙石土砾,但到底比稀粥来的饱腹。
他找了个寺里避风的无人角落蹲下,才开始准备着吃这一天的早饭。
只见他认真将野菜包子撕开一个口,将包子里的一丁点菜油倒在了米饭上,然后又将包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拌进了饭里,最后舔干净了自己手指上粘的那一点油脂,这才拿起筷子开心地往自己嘴里扒饭。
“米饭吃着可真香。”朱重八一边咀嚼着白米饭,一边呲着牙将一些磕着牙的大石子给吐出去,至于那些在嘴里发出“沙沙”声的细碎沙子也就只当是添味的吞了下去。
姜妍没说话,这要换了她穿越前,狗食都比这好了吧。
“如净,你怎么还没吃完!庙前楼梯上那些尘土昨天不就让你打扫好了吗,怎么今天还在!今天可是有大人物要来咱们庙里的,要是沾脏了人家的鞋可怎么办,人家穿的鞋可都是绸缎的!”如净是朱重八现在的法号,这个咋咋呼呼催促着朱重八的就是被朱重八顶了脏累活的师兄如源。
“那风一吹尘土不就又刮起来了吗,你这师兄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呢么。”姜妍小小地抱怨了一句,朱重八却来不及回她的话,急急地将碗里的米饭都扒干净了,也不管吞进去了几块石子,收了碗跳起身向杂物间跑去,向如源喊道:“师兄,我这就去打扫。”
“快着点!”如源皱着眉叉腰看着朱重八提拎着扫帚与簸箕朝庙前那些石质台阶跑去,也慢慢双手环胸往那边走去,边走边说:“你看看你,做事儿总是这么不走心。从前我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可从来不要师父师兄来催我做的,到你这可好,动不动就要我来提醒。”
朱重八便一边打扫着阶梯上的尘土一边笑着听他念叨。如源心倒不坏,就是好不容易有了他这个师弟,不再是庙里辈分最小的了,于是喜欢到他面前摆出一副师兄的样子,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
朱重八刚到的时候是个下午,大和尚们查了这戒牒的真假,又让他受戒剃发,忙活完之后他就被告知错过了晚饭,得挨饿过一晚到早上,才能分给他饭食。
他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大和尚蔑笑他,反正已忍饥挨饿了这么些天了,再多忍上一晚也没事。虽然他已经饿得有些头脑发胀了,但是多费口舌人家也不会分了饭食给他,于是也就沉默着躺上了榻。
然而即便已经勒紧了裤腰带,他的腹中还是发出一阵阵叫声。饥饿也让朱重八无法安睡。与他睡同一间屋子的如源听了他这腹鸣声也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忍无可忍地跳起来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啊,肚子叫的不停的,这还让我怎么睡啊!”
如源比朱重八年岁小了两岁,却算是朱重八的师兄。朱重八也不想第一晚就和自己的这室友闹了矛盾,以后更不好相处,于是试探性地说道:“对不起,我这是太饿了实在忍不住。要不我先去屋外待着,等你睡熟了我再进屋来。”
如源瞪大眼睛盯着他好一会儿,这才没好气地说:“那你进屋来的时候不是又要将我吵醒。”
“我会尽量小声点开关门的。”朱重八见如源依然是一副不满意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我今晚就在外面过夜也行,省的师兄也没法好好睡。”
“拉倒吧。”如源将被子掀了,翻身去自己的小柜子里摸出了个干巴巴的粗粮饼:“赶紧吃了得了,上次我化缘得来的,也不知道馊没馊。你可别嫌七嫌八的,别的什么都没得吃了!”
朱重八看着这个被塞进自己手里的粗粮饼,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真的给我吃?”
如源将刚倒了凉水的茶杯往朱重八的手里一塞,冷声冷气地说:“让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干嘛。赶紧拿凉水混着饼填了你的肚子,省的一直叫唤着让我睡不了好觉。”
“谢谢,谢谢。”朱重八向如源道谢,如源却已经躺倒拿被子蒙了头了。
后来朱重八也算是见识到这个比自己岁数小些的师兄是有多么刀子嘴豆腐心了。朱重八每日里要擦佛像、洗地板、敲铜钟,如源则每日里都要比他更早起来地去厨房里帮工,虽然活是轻松不少,但睡得也更少了些。他每次都静悄悄地起来,蹑手蹑脚的出去,让朱重八能比他多睡上这一刻钟。
“快点快点,还有下面那一阶的那些沙尘赶紧簸起来!”如源远远瞧见了这山坡下的一个桃红色顶的轿子与一串人的脑袋,连忙催促道。
朱重八连忙将阶梯都打扫了干净,和如源两人退回了庙里。
庙中的大和尚们与主持都已经排成了两列等在了庙门口,见朱重八与如源急匆匆地奔跑而来,瞪眼道:“你们两个皮猴,快着点收拾了赶紧排到后面去!”
如源舔着脸笑了笑:“知道了师叔,这就来了。”
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那顶桃红色的轿子也就慢悠悠地被抬了上来。这阶梯上有没有尘土其实根本无所谓,穿着丝绸鞋的贵人根本就不会亲自踩在这阶梯上,她只需要安稳地坐在这轿子上,等轿夫将她抬到这座不算高的小山坡上的庙宇里。
轿子抬到庙宇门前才被放了下来,侍从替她掀开了轿子的帘子,一个全身珠饰叮当作响,穿着浮夸锦缎的女人这才抬脚走了出来。她皮肤白皙,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与汉人女子很是不同,明艳得很有攻击性。一双黑彤彤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勾,带着几分蔑视地打量着这间小庙,拿着自己绣了花的帕子掩了嘴问道:“这里真是附近求子最灵的庙宇?”
替她掀了帘子的侍从连忙弓着腰说:“我哪儿敢哄您啊,听说求了这庙里的佛,回去以后保准不到一年就生个白白胖胖聪慧乖巧的儿子!到时候咱主子肯定将小主子宠上了天,正妃娘娘也不敢再因为您得宠给您脸色看了!”
女子这才娇笑道:“就属你嘴甜,要真有这么灵,少不了你的赏的。”
侍从嘿嘿地又哄了女子几句,然后严肃了神情面向了庙里的和尚们:“都挺好了,这位就是尊贵无比的郡王侧妃娘娘,她能来你们小庙,你们是受了天大的眷顾了。好好伺候着,不会少了你们的香火钱的!”
大和尚们连连应是,恭敬地跟在了女人与侍从的身后。
女人像模像样地跪在那蒲团上乞求了一会儿,又上了一炷香便站起了身。和尚们抬了桌凳来,又摆上了特意为她备好的素斋与乳酪,然后就退到了一侧等她进食。
女人先吃了那一盒乳酪,吃完才有些嫌弃地端起那一碗素斋饭。斋饭中的蔬菜都是寺里用心种植的蔬菜,吃起来清甜爽口,女人却不是很满意,只皱着眉小口嚼着。
忽然她面色一变,猛地将一口饭食吐了出来:“你们这斋饭里怎么会有石头,是不是想要谋害我!”
侍从听了她这话脸上也勃然变色,将那口饭扒开,果然有颗极小的石子掺在米饭中。他向和尚们厉喝道:“这饭食是谁做的,快点滚出来!”
“是... ...是如源,对,是如源。”厨房里的大厨和尚直接就推了如源出来顶罪,如源的脸色被吓得煞白,在侍从与女人狠厉的眼神中全身发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斋饭他根本插不上手,但他确实是在厨房帮工,大厨推他出来顶罪他也就只能担着这罪名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女人尖声叫道,她带来的那些仆从便不顾如源的哀求将他拖了下去。
朱重八也被这变故惊住了,他有心想要救一救自己这个小师兄,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神情惶惶地听着自己旁边这些大和尚小声议论着些什么,却根本提不起心思去听。
“这女人是来求子的,你就说那小石子长的像是桂圆核,吃到了它是早生贵子的寓意。”姜妍趁着周围人都在小声议论冒险说了话,朱重八听了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但这也是唯一有可能救一救如源的办法了,因此也就咬着牙走到那女人身前跪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你这小和尚有意思,我吃到石头你还要来恭贺我?你是也想要挨棒子的打是吗?”女人几乎要被气笑了,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也将朱重八也捉下去打。
“娘娘是来求子的,不如看看这石子的形状颜色是不是就像金秋时才有的桂圆核?”朱重八连忙将这说辞说了出来,那侍从也怕女人回去后怪罪自己带她来的庙才让她吃到石子,连忙也顺着朱重八的话讲下去:“是啊,娘娘,您看这石子可不就像是桂子吗,这可是早生贵子的好意头呀!”
“是吗?”女人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那小石子,寺里的和尚们也纷纷应是。
“那好吧。”女人慢悠悠地说:“那让人别打那个厨房里的的小和尚了。既然得了这个好意头,香火钱明日我会送来的。我要是真生下个大胖儿子,你们这小庙的香火从此就不会再断了。”
和尚们连连点头称赞她的恩德,朱重八却十分担忧如源。不知道他挨了多少下棍打了,伤成了什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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