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被安排在客房住下后, 身边还跟了个小丫鬟, 贴身服侍她。
她虽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有多想。
她将人救醒了,府上有些礼待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小丫鬟年纪小,性子跳脱话也多。
不管做什么, 都爱在她耳旁叽叽喳喳,碎碎念个不休。
秦艽算是在那丫鬟口中, 知晓了一些事情。
比如救醒的那姑娘,是定安侯府表亲家的小姐。
还有宋初渺曾经那些苦难的遭遇, 小丫鬟说起来一吁三叹,能频频将听的人心都勾了起来。
着实叫人生怜。
秦艽也就明白了最开始的疑惑, 为何那姑娘体内会被磨搓着留下这种病根来。
她是大夫,见过不知多少死伤,而苦难之人更是不少。
尽管如此,还是被小丫鬟三言两语勾出了几分心疼来。
而听上去, 似乎这宋姑娘温纯善良,性子也极好。
如此经历,也并未心生怨怼, 实在难得。
原本已存有的两分好感, 不知不觉又上升了几分。
聒噪的小丫鬟晚上服侍着秦艽歇下后, 不知累的嘴这才停下来。
退出来时,正瞧见了沈三少爷。
丫鬟见礼禀道:“三少爷,听您吩咐,将表小姐的事都告诉秦大夫了。”
沈青洵微微颔首, 让她退去了。
沈青洵在见到秦艽时,就发现她与记忆中的那人有所不同。
年纪尚轻,心思也不似那个秦艽深沉。
多出几年的经历让那时的秦艽,性子更偏于沉稳冷静。
好在她那一手的医术,并未让人失望。
秦艽得了沈青洵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后,就赶往京城来了,算是一路劳顿。
即便是在陌生之处,这一晚也睡得很好。
隔天等了半日,秦艽也没见到那沈三少爷有来寻她。
于是主动让小丫鬟去传了个话,说她要见沈青洵。
如此一来,等沈青洵再见到秦艽时,不等他先说什么,秦艽便先按耐不住,试探起定安侯府手里的那株药材。
前世是在宫中,秦艽面对的是生杀夺予的帝王,多有设防也是自然。
而那时秦艽虽将宋初渺从生死一线间拉了回来,却很清楚她已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她寻此药多年,不敢有闪失,也就暗中瞒了一计。
眼下一切尚早,秦艽面对的是一个传闻凶恶,但实则和气有礼的沈三少爷。
宋初渺的病症更是在她把握之中。
二人几句之间,秦艽就卸了防备,直言了自己所要之物。
沈青洵爽快同意。
但作为更换条件,她需将宋初渺的寒症彻底根治。
秦艽考虑了一刻钟后,如他所料,应了下来。
秦艽所要之物就在定安侯府。
她倒不怕侯府食言,只怕消息传多了别有变数。
于是为了盯好东西,她也就决定了在侯府里住下不挪地。
这等好消息,做长辈的最为振奋激动。
而为了方便诊治,商议之后,宋初渺也自然就被留了下来。
……
刚醒来不久的宋初渺,暂且还在沈青洵的院中待着。
她也是后来才知,表哥竟直接带她回了他的房中。
她睡了几日的,还是表哥的床……
小姑娘的面子,显然不似某人的那般厚。
这会喝了药后,她就只在桌边坐着。
好像离了那床远一些,便就会想不起这事似的。
素夏刚刚出去了,宋初渺无事可做,就认真打量起表哥的屋子。
表哥房中的摆置很少,素淡到挑不出什么来,像是只要日常起居够用便成了。
一眼看去,除了干净整洁,更是有些空荡荡的寂寥。
跟姑娘家的全然不同。
还有一些,瞧着明显不一样的。
显然是为她所用,而临时摆放进来的。
宋初渺心想,也不知表哥平时在房中,都会做些什么。
她转过了头,瞧见了墙边的一方小柜,里头摆了几本书。
表哥大多的书都放在书房里,房里的这几本更像是摆饰,一看就是没怎么动过的痕迹。
宋初渺过去取了一本,翻动了两页。
用词晦涩,尽管她能够看进去,但小姑娘还是先被书册边上的东西引去了注意。
她仔细看了眼后,发现竟有一种熟悉之感。
将书放了回去,小姑娘探头去看,而后在惊讶之中拿了出来。
是只草编蝴蝶。
看上去放了很长的年月,有种轻轻就会碰坏的脆弱。
但却被保存得很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连她挑出的两根细须都完好无损。
对,这是她编的那只。
宋初渺想起那时她编完蝴蝶送给他,表哥瞧了一眼就冷着脸推开了。
她当表哥是看不上她玩的这种东西。
宋初渺很是意外。
她以为他定是扔掉了,谁想他竟收了起来,还好好地存放在这里。
除了草蝴蝶,宋初渺还在柜上找见了她犯了蠢,买给表哥的香粉盒。
还有些与她相关的东西。
直到抽出了一方整齐叠好的帕子时,小姑娘的脸红的,一点都不比帕子上的花色淡。
宋初渺自是还记得,这是她贴身用过的,那时拿来替表哥包扎了伤口。
宋初渺拽着帕子,还没回神。
连身后来人的脚步声都没留意到。
沈青洵不知她在做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她手里的东西。
身子蓦地一僵。
这些偷偷收起来的东西,藏着他那点不为人道的私心,不料偏偏被她给瞧见了。
沈青洵脸上显出几分窘意,又无奈轻咳了一声。
好在他胜在脸皮厚,淡漠神色一摆,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渺渺在看什么?”
“呀?”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转身一对上表哥的视线,下意识就把帕子背去了身后。
如此举动,反倒更像是她偷藏了什么似的。
沈青洵不禁被小姑娘惹笑了。
见表哥笑起,宋初渺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她将帕子拿了出来,拿给他看,指控似地说:“我的。”
只是清甜软软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威慑。
沈青洵坦然承认:“是,渺渺的。”
小姑娘问:“为什么留着呀?”
表哥不说话,只看着她笑,漆黑的眸子深处投出炽亮的光。
小姑娘等了会才反应过来,抿着唇,不问了。
沈青洵怕她真要恼起来,从她手中拿了过来,放回了原处。
他声很轻,仅有她能听见,似有些漫不经意:“只要是你给的,表哥自当珍视。”
宋初渺拧了拧指尖,没再说话。
心底却有甜甜的泉流涌出。
被心悦之人,这样珍重仔细地放在心上。
胜却无数。
素夏回来时,正好遇上了秦大夫。
秦艽是救醒姑娘的人,素夏心里感激,见了人也极热情。
一听秦大夫说是来看姑娘的,忙引着人进来。
到门外时,似乎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一想这是三少爷的屋子,老实地先叩了叩门。
过了片刻,听三少爷在里头道了声“进来”。
宋初渺醒来时,还没留意到秦艽,是之后才知道了这位秦大夫。
此时看见人,认出了是表哥那幅画卷上的女子。
她略有惊讶地看了眼表哥,沈青洵笑着点了点头。
秦艽在给宋初渺把脉时,听宋姑娘向她道了谢。
声儿婉婉,莫说男子,女子听了也喜欢。
而且性子也果真像那小丫鬟说的一样。
秦艽不由更亲近了些,一笑道:“姑娘客气了。”
来前秦艽已琢磨出了几道治方,再一探情况后,一边解释着一边就取了她随身的银针出来。
见宋初渺神色刹那间一僵,沈青洵顿时反应了过来。
小姑娘昏睡着时,还不知自己被扎过银针。
那时的情况管不了那么多,可现在并不是。
沈青洵才皱起眉,就听小姑娘轻了声在问。
“要,要扎针么?”
能说话了,害怕就顺着些微发颤的声音流露出来,更令人不忍。
秦艽取针的手一顿,这才发现宋初渺是怕施针的。
她听沈青洵担忧问起:“可有别的法子?”
二人一个凝重一个无辜地盯着她,秦艽无法,只好停下了这个治法。
“那就换,药浴。”她看向素夏,“我去重新调整方子,药浴有许多注意之处,你随我来。”
素夏顿时身负重任,急忙跟着秦大夫过去了。
宋初渺松口气,一双感激的小眼神向表哥看去,软软地说:“不许笑话我……”
“好。”沈青洵很听话的把半丝笑意都收了起来,“不笑。”
秦艽回去重拟了一系列治疗的法子,在写药浴方子时,薛大夫也过来了。
在医术上,秦艽甚为大方,并不藏私。
但凡薛大夫有所问起,她知无不言。
还大方的将方子给他看。
二人商讨起医术来,不仅友善还甚是投契。
薛大夫对宋初渺的调养诊治,一直都难以再进一步。
听秦艽如此这般一说,有种豁然之感。
小小年纪有此医术造诣,实为难得,也不知师从何人。
宋初渺的病症,显然薛大夫更为了解。
秦艽也仔细向他讨问起了宋初渺的病情。
听说她身上还落了旧伤顽痕,便打算趁着药浴之时再细查一番。
调整完了方子,又煎熬好药时,时辰已晚。
秦艽亲自替宋初渺药浴治疗,顺便教着素夏该如何做。
同时也细看了宋姑娘身上的那些伤处。
不少经过薛大夫的药,已经去了痕迹,但仍有顽固的。
秦艽当下就已经在脑中琢磨起玉肤及伤药的配置了。
宋初渺在药浴时,沈青洵去见了关在那一直没来得及处置的小山。
尽管渺渺已暂时无事,可沈青洵压抑多日的怒气,并不会轻易被平息。
小山被看押多日,清秀的少年没了这些日子的干净利落,坐在一角。
知公子来时,才抬头看了过来,便有掌风挟裹着利锐之气迎面而来。
小山受过一次,知道其中厉害。但这一回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他被突然现身的啼莺挡在了身后。
啼莺受下一掌,擦去嘴角血迹,跪在公子跟前请求饶恕。
小山呆了片刻,才惊惶地跑上来扶住姐姐。
宋姑娘没醒前,啼莺知道公子并不会搭理她,怕自己再在公子眼下杵着,会更惹怒他,这才一直等着。
可见公子一来,二话不说就动手,她就想也没想便挡上去了。
沈青洵对于小山,并无半分耐心。
但他知道啼莺在附近,手下才故意留了几分。
此时他低头看向啼莺,原本那个风月场中抚琴侍人的女子,已是截然不同。
她身上的气息坚韧机敏凌利,与前世他的那个得力属下并无二致。
虽走了不同的路,但磨出的仍是同一柄尖刃。
若宋初渺有任何闪失,沈青洵都不会再留小山一息性命。
但方才他的出手,则更是倾于威慑。
渺渺终是无事,甚至阴差阳错能够开口说了话。
再加上钟全少见得敢跟他求情,啼莺又甘愿以命相抵。
小山的性命,他便已决定暂且留下了。
啼莺对他还大有用处。
不论是折了她,还是杀了小山,逼得啼莺将这把刀对准自己,都并无好处。
但也不会就如此算了。
沈青洵在啼莺的再三求情之下,神色冰冷地点了头。
啼莺受的这一下不算轻,便当罚过。
另要她将人送走,无论哪里,但不许留在她身边。
亦不可再让他看见。否则便杀了他。
啼莺在公子手下做事,早知晓他无情雷厉的手段。
一听便知公子已给她留了情面,松了口气。
谢过之后便赶紧带着小山离开。
小山即便不懂其中歪歪绕绕的,也知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又是姐姐替他受伤,替他求来的。
他被关押了几日,还与姐姐起了争执。
认清自己的小山颓丧,自卑心更甚,连一心想带姐姐离开的打算也被湮成了沙粉。
同姐姐回去之后,他想看看姐姐伤势,却被啼莺伸手拂开了。
她当下就在给他收拾东西。
小山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啼莺到底关心着弟弟,收好一个包袱回头,看他这样消瘦,便道:“别任性了,我会先替你找一处安稳的地方,你先住着。”
“银子我也会定期托人给你。你放心,公子既已这样说了,就不会再有事的。”
“以后没我在旁看着,自己要当心,记得别饿着。钟哥若有空,我请他去看看你。”
沉默良久的小山突然轻声道:“姐,我是做错了,可你就不要我了吗?”
啼莺按了按伤处,无奈道:“你是我弟弟,我如何会不要你?”
“今后的事再说,等时日长了,或是见你乖了,公子兴许会松口。”
她说着手下一顿,想起什么似的。
“对啊,你住这也习惯了。而且请的先生还会来教你念书。”
“还是我走吧,我也不常回,再随便找个地方就好。”
“我走。”小山打断她,“去哪,我自己定。姐留下,养伤。”
啼莺一愣:“你要去哪啊?”
“从哪来,我回哪去。”
小山说罢,什么也不拿,转身就走。
听着像是赌气所言,但神色却又异常平静。
萧妈妈再看见小山时,手里摇着的绢扇都停住了。
再看见后头跟来的莺雀儿时,绢扇打了个旋儿就掉在了地上。
她打量二人片刻,习惯使然地开了口:“二位熟人上我潇香楼,找姑娘,还是找倌儿呐?”
啼莺怎么也没想到,小山竟要回潇香楼去。
她觉得他胡闹,加以阻拦,可小山只道潇香楼住着熟悉,执意如此。
小山一见萧妈妈,就说明来意,想请萧妈妈收留。
萧妈妈冲小山笑了下,赶紧拉着莺雀儿到一旁,小声问:“你们姐弟俩闹脾气了?”
没见过赎了身出去的伶儿,还巴着想要回青楼的。
虽说这姐弟,当时被侯府的少爷给赎走了。
可莺雀儿毕竟跟了萧妈妈多年,交情还是在的。
很久没见人时,偶尔还怪想的,是以突然看见二人回来,还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萧妈妈有些担心。
啼莺看了看小山,倒真不像是意气用事。
且他所说的那些,也有些说动到她。
那日之后,她也不想再与小山起什么争执了。他既要在这,那便在这吧。
她与萧妈妈说明来意,就道闹了别扭,希望妈妈让小山在潇香楼住些日子。
小山说潇香楼住着熟悉,啼莺则想这儿的人也熟悉。
除了萧妈妈,楼里她有交情的姐妹也不少。
有人替她看着小山,她也放心些。
况且身契不在青楼了,小山不再是倌儿的身份,也就不必担心什么。
啼莺给萧妈妈塞了一大锭银子,央了央萧妈妈。
萧妈妈颠了颠银子,笑呵呵道:“哟,我的雀儿跟了贵人,发财了。”
啼莺笑道:“这些是谢萧妈妈以前照顾的。小山吃穿用度的花费,我之后再送来。”
萧妈妈:“放心吧,人在我这,保管替你护好了,饿不着也冻不着。”
“小山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当个小爷我给供着。”
小山便回潇香楼里了。
萧妈妈叮嘱过,楼里没人会找他麻烦。
他知自己的皮相,在青楼这种地方容易招惹事端,楼里开门迎客时,无事都待在房中不露面。
小山在楼里住了几日,这晚也是听说姐姐来了,才会出来。
依公子的意思,他们不便多见。
小山只不被发现的,远远看眼姐姐身子如何了便回去。
一微醉了酒,油面腩肚的男人,起身时正好瞥见小山从人群中匆匆走过。
虽是个侧影,心里却立马像是被勾起了虫儿,心痒得很。
他才要过去拦人,手臂却被几个姑娘过来挽上了。
姑娘们声腻腻地唤:“爷来喝酒啊。”
男人不耐烦地抽出手,问:“那小倌叫什么?爷要那个。”
一姑娘看了萧妈妈一眼,与男子说道:“哪有小倌啊,是客人吧。”
男人疑了一下,眨眼间人已不见了。这样一个尤物,竟不是倌儿啊?
几个姑娘缠了他去喝酒,男人摆手道:“爷我不要姑娘,要小倌。”
姑娘们默默白了眼,都散了,让管事的给他找男人去。
小山回去时,碰上了萧妈妈,喊了一声。
萧妈妈看着小山,心道确实好皮相。
当初她因着莺雀儿,真是舍了个小金山,不过如今一样补回来了。
萧妈妈让他这种时候别出来乱走。
小山好好道歉并应了。
萧妈妈倒是有所改观。
以前就是个胆小软弱的闷葫芦,只会躲在他姐后面,见人了声也不会吭。
出去跟着贵人一阵子,倒是有点长进了。
这时前头有人来喊,萧妈妈便出去招呼了。
左家公子熟门熟路地进来。
见萧妈妈过来,笑闹了两句,而后点了几个熟悉的姑娘,便拉着秦元铭上楼去。
秦元铭啧了声甩了他手,不满道:“你不是说找我喝酒来的,然后就把我拖青楼来?”
左焕:“青楼有酒一样喝啊。”
“懒得理你。”秦元铭转身要走。
“哎怎么了,我也没听说你们秦家有不进青楼的家规啊。”
“秦家没有,可我娘管。被她知道了,要气得掉泪珠子。”
左焕又拽住他:“行行行,那你就陪我听曲喝酒。至于姑娘,都我来享用。”
“我那新得了几匹好马,陪我喝酒,回头我送你啊。”
嗜马的秦元铭被戳中软肋,颇没骨气的被拽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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