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很早之前。
以前太宰治经常会把在树荫下看书看睡着的我喊起来,他每次就像是恰好路过似的“顺带”把我喊醒……那应该是我十四岁时候的事情了,那时两个人的关系总算到了不会每次见面就要吵架的程度,甚至可以说还挺要好的。
我曾经同他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次见面闹得两边都不太愉快。
但后来的某一天林太郎回来的时候带了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而那个少年正是先前见过一次面的人。
林太郎将与我几乎同龄的他收作义子,教给他了很多东西,并同时充当着我们两人的监护人。当时我的身边只有太宰治这唯一一个同龄人,而我却也到了迫切渴望和朋友一起玩耍的年龄。我向林太郎主动提出自己想要去学校读书的愿望,但是被他以“现在外面还太危险了暂时不可以”这样的理由否决了。
等林太郎带着爱丽丝回来的过程是难耐的,无法忍受寂寞的我也只有身边的那唯一一个选项。同一个监护人的我们理论上是义兄义妹的关系,很奇妙的是,我们在最上来就颇有默契地向对方坦白了自己的真名,并许诺再给对方起个新的名字。
新的名字也许代表着新的人生经历的开始,或许也带有着对未来生活的某些渴望。
……只是我到最后都没有用他起的名字。
“——美知子,既然要饰演唤醒睡美人的王子殿下就要好好演到底才行喔。”还有些朦胧的鸢色双眸微微弯起,刚刚苏醒的睡美人将手移至我的后脑勺,往他的方向按动,“要好好地把对方吻醒才行。”
这个距离我刚好隐隐嗅到了些令我在意的味道。外套上留有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已经很淡很淡了……之前应该有在哪个厮杀的现场待过,但那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情,毕竟这也是Mafia的本职工作。
就像他现在没有丝毫想问我为何会出现在“Lupin”的迹象那样,我也不应该去太过在意他的行踪。毕竟在外人看来亲密无间的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义兄义妹?从首领不再是我监护人开始就已经没有这个关系了。
恋人/情人?我和他成为这种关系那大概只有梦里吧。毕竟梦里什么都有,什么野望都能够实现。
朋友?似乎不是那种单纯的朋友,但也不是有□□关系的朋友,我还是个处。
家人?算了,我的家人没一个是正常人,我才不要再加个怪人。
我将右手挡在了我的唇前,他的嘴唇刚好紧紧贴着我右手的手心。随即,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样子的太宰治实在是很难和另一个仿佛扎根于黑夜中的Mafia干部形象联系在一起,两者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反差太大了。
“修治。”
缠在他一只眼上的绷带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落在了我抬起的手臂上,我胡乱地摸了把他蓬乱的头发,短暂地顿了顿,道:
“……你有去洗澡吗?还有头皮好像冒油了,要不洗澡的时候顺便去洗个头吧。”
※
“美知子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吗!”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太宰治他的皮肤正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就像在蒸笼里待过似的。
嗯,大概是热气还没全部散掉吧,毕竟把他半强制送去洗头洗澡了。而在那个时间里我负责做早饭。
“我不会接话真是对不起呢。”我一叉子叉了块培根往嘴里送,“快吃吧,再不吃要凉掉了。今天太宰大人也有工作要做吧?那就吃好了打起精神过去。”
“……我今天可能回不来。”
我的刀叉停顿了一下:“Mimic的事情吗?”
“啊。”太宰没有否认,“虽然美知子你应该有从安吾那边听过——最近这个叫做Mimic的组织很不安分,看到身穿黑色斗篷遮住脸的人最好避开。我也会尽量安排人来保护你。”
“——不用。”我的语气蓦地生硬起来,“我要临时搬到我男友那边去了,那边很安全,这个期间你可能得辛苦些自己动手做饭了……把那些人都留着用来对付Mimic吧。”
这次轮到他的刀叉碰到盘子发出清脆的碰撞音了。他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也许是有表现出一瞬间的讶异,但又很快消失在了几乎是片深潭的眼底。他低笑了几声,就像是地狱里回荡着的恶魔的笑声。
“你笑什么?”我不由得蹩眉,大脑正在叫嚣着让我远离面前这个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男人。
“不……没什么,只是刚好对上了我的猜想而已。”他似笑非笑地切开了荷包蛋,语气忽地轻柔地有些不可思议,“说起来最近没怎么跟你说过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小美祢想要听吗?”
“不,我不是很想听。”我迅速地低下了头,用叉子插起了小番茄往嘴里送。
“最近发生的事情真多啊,又是偷渡来的Mimic,又是出现在横滨已经造成一定影响力的杀人魔在夜间游荡,而后我和织田作又巧合地发现安吾是多重间谍——”
他拿着叉子的手似乎使了很大的力,叉子顶部立刻在盘子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安吾先生吗?”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是呢。不过说来也奇怪,和小美祢关系还算不错的安吾似乎还在隐瞒着别的什么。真是的,身为公务员竟然要操劳那么多事,异能特务科还真是个会压榨人的地方啊——不,异能特务科眼下头疼的还是Mimic,安吾却在调查横滨活跃着的杀人魔呢,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
——他果然知道那些事情。
我只觉得自己的寒毛已经通通竖了起来,脑袋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回答他的这番话。
“唔,先不管这个。之前织田作因为某些事情住了院,这件事美知子知道吗?”然而他却又换了下个话题,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令我感到措手不及,“但没想到的是织田作竟然迎来春天了啊——织田作介绍说那是他未来的妻子喔,看得出来是个漂亮的美人呢!”
“织田先生……有女朋友了?”而且竟然还是个美女啊。
“嗯嗯,好像是叫坂井?不过因为织田作说想等她二十的时候再结婚,所以就目前大概吃不到喜糖了呢。不过婚戒倒是可以顺带准备起来——”语气轻快起来的太宰治眼睛里似乎也沉淀起了什么,“……我稍微有点期待起织田作穿白西服的样子。”
……啊,啊啊,所以那个时候——
“最有趣的事情在这里:而后坂井小姐说,她有看到织田作的胸口出现一个刻印。像是时钟一样的纹样,指针现在倒转到了六。”
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个瞬间通通凝固。
“……太宰大人有触碰那个刻印吗。”
我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颤抖起来。突然我很害怕听见答案,如果回答是那个样子的话,那我也相当于没有完成安吾先生拜托我的事情——
“没有哦,因为不知道那个究竟是什么。本来保险起见,我是想用我的异能无效化试试看能否解除。”
“但那个刻印也是第一次看到,也不排除是诅咒一类的东西,必须得搞清楚它的运作原理以及可能会产生的效果。我和织田作就协商下来决定先留着。”
太宰治说着露出我所熟悉的微笑。他的眼角同时微微上扬,却呈现出与上扬的眼角及嘴边的微笑截然不同的东西。
“……请……”
“嗯?”他尾音微微上扬,“小美祢拜托人的时候一定要把音量好好放大喔。”
“——不要碰那个刻印。”
我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有点自爆的意味在其中,但不这么做的话之前,那个刻印说不定就,还有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部……我不想在这里功亏一篑。
“嗯——这是第二次请求我呢,小美祢。”他转动着银晃晃的餐刀,“唔,能给我个说服我去那么做的理由吗?”
“因为——”
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让自己去直视深渊。
“我也把自己放进了这个棋盘。而这个棋盘会是哪方胜利,至少也要再等几天才会知晓。”
※
太宰治到最后也没有过问我为何会突然搬出去。我在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好像也像缺失了哪块似的突然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习惯了他作为同居人的日子,可能一时半会有些适应不了那边的生活吧。我无法在那里彻底放松,同一屋檐下的都是我需要监视的对象。
……我也不能露出自己的弱点。
我大概这几天会逐渐朝着精神衰弱的方向狂奔而去吧。
大概也是我一直在忧虑着这些东西的关系,理所当然地——我在住到这边的第一天晚上就失眠了。
我不择床也不择枕头,也没有需要熟悉环境的担忧。到这来我意外地被热烈欢迎了——当然我有想会不会这些人又想偷偷算计我,不过暗中观察了下发现只是单纯的热烈欢迎。
连莲实也不似我先前感觉的那样,意外地性格直爽,似乎他真的就只是个即将出院的、再普通不过的男子高中生。
……不要被骗了,荒木美祢。
我睁着眼死盯着天花板,仿佛这样做就可以让我快速地进入梦乡。可是无论怎样我的神经都无法放松下来,睡觉一下子就变成了极其困难的事情。
……救命啊,我不要失眠,我不想有黑眼圈,我不要皮肤变得黯淡无光,女孩子保养脸要花好大精力的!!
明天还得去学校拿成绩单,放学以后得去兼职。
……再之后就是生日了吗。
得有个契机才行。但究竟怎么样才——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啊,每次想要认真想正事的时候反倒有了睡意。我也不太想难得浪费,如果不趁着这波睡意睡着的话,一旦清醒了就得熬夜到天亮了。
去了次洗手间准备回房间的我强忍着睡意的同时不由得纳闷了下。
我的房间门……没有关吗?
我也没有多想,掀开了被褥爬进了被窝里,脚尖却意外地碰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我给激得身体哆嗦了下,但一想夏天能出现冰块一样的东西也不错,至少挺凉快。
模糊间我听见了有人敲击键盘的声音,又听见了似乎有谁在喊我。内容我听不真切,但我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
我在应和这个人的话语。
然后我便闭上了眼睛,思考一同沉入黑暗中。
※
我抚摸着费奥多尔的脸颊——这应该是“我”,属于我的视角。我是她,她(米拉)也是我。
我的身体如同抖动的筛子,哪怕竭力抑制住了自己几欲爆发的情绪,我却依旧发出受伤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救救我,费奥多尔。”
被我压在身下的费奥多尔没有任何的反抗,眉眼被月色所晕染的他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那层光晕之下。
——轻微的晕眩感占据了我的大脑。
然后,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口中吐露出了字眼。
“——米拉。”我听他这么呼唤我,就像是从遥远的某处传来的,绝对不能去倾听的声音,“我亲爱的姑娘,我知道你想要消除罪恶感。”
“可是你又有什么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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