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雪国的精灵吧。
医生对女孩的第一眼印象便是如此。
女孩是遗孤，医生也只是那天恰好路过了那里。命运就是由多个巧合串在一起的东西，医生也对此感到深信不疑。
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也未必能让他得到什么好处。要知道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别说是抚养一个可怜的遗孤，自己的性命都不知要不要在第二天交出去。
然而医生还是那么做了。
对她伸出了手，用着速成的英语询问着她要不要跟着自己一起走。
女孩睁大着无神的眼睛，仰起头看他。
然后她用着蹩脚的英语轻声问他「你会丢下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的。亲爱的小姐，我对着上帝发誓我绝不会舍弃你。」
医生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女孩那一家是虔诚的教徒，也相信唯有向上帝起誓才会让她卸下戒备。
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睛里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渐渐地有了些光亮。
「那，我相信你。」
她的笑声有些沙哑——不久前她才跪在亡者的身边为他们祈福，因此稚嫩的嗓音也有了些损伤。
这大概还是她这一个月来第一次露出除了悲伤以外的表情。
「森鸥外先生。」
※
书本的一角砸在我脚上的痛感让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用手揉搓了眼睛好一会视野才逐渐清晰起来，我眯起了眼睛打量起四周……我就说怎么会有男士香水的味道，原来我在首领办公室……嗯？！
我不是应该在照顾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中也先生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早安哦，美祢小姐。”
感觉到双膝一沉的我视线渐渐下移，金色的长发、漂亮精致的容貌、布料高档的洋裙……仿佛一个做工精湛的等身人偶的女孩子正趴在我的膝盖上。
直直地看着我。
“……小爱丽丝？”
刚刚睡醒的大脑难免还处于一团浆糊的状态，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双臂向上伸，这才感觉彻底醒了过来。
“你睡了好久——林太郎那个笨蛋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了呢。”提及森医生的爱丽丝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嫌弃，“然后我就用了点办法让他安静了。”
“嗯……比如？”
“比如说威胁他再吵这个月都不会让他给我套上任何一条小裙子。”
“啊……”某种程度上对森医生而言的确是个大杀器呢，毕竟是个萝莉控。
“林太郎去做早点了，美祢小姐今天要去学校对不对？”她转动着裙摆，后背倚在了我身边的护手上，“记得回来分享给我你的学校经历喔。”
“好——”对于爱丽丝的请求我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不过等下……林太郎去做早饭了？”
他一个堂堂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吗？他那个厨艺我真的不太敢恭维……虽然也不是说不好吃。
要知道他还是表面私人医生背里做情报商人的时候，我记得我的三餐大部分时间全是泡面……这才有了发愤图强点满了厨艺技能点的我。
“林太郎非要说什么要给美祢小姐尝尝他亲手做的烤薄饼，还淋了美祢小姐最喜欢的酱料。……啊，突然好想吃美祢小姐做的烤薄饼。”
“等我放学回家买了材料来做？……再叫上大家好了。”
“好哦，我会很期待的！”金发萝莉朝我绽开了大大的笑容，“不要忘记了喔！！”
“喔，小爱丽丝，你看我做完了喔——”
“早安，林太郎。”
首领表情一凝，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我抱着胳膊颤抖了几下，每次森医生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都有点怕怕的。最开始和他相处的时候难免会感觉笑里藏刀，不过好像现在已经给人一种特别慈爱的感觉……应该是慈爱吧？
“美祢小姐待会就去学校了！”小爱丽丝抱住我一边手臂，冲着森医生做鬼脸，“真遗憾呢林太郎，今天早上美祢小姐的时间都被我独占了！”
“小爱丽丝说什么就是什么哟。”不过说归这么说，首领的视线却落在了我的身上，“小美祢今日应该没有社团活动吧？”
“学生会不太忙啦……怎、怎么了吗？首领。”
“纠正过你很多次了吧，现在应该叫我林太郎。”首领，不，林太郎摘下了手套，食指按在了我的嘴唇上，“我可不记得你是个记性这么糟糕的孩子。今天早点回来，我有要事找你，这是命令。”
“林太郎——不能太欺负美祢小姐喔？”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哎，小爱丽丝！”
“笨蛋！笨蛋林太郎！”
转眼间林太郎好像就和自己的人形异能感情要好地拌起了嘴。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在这看戏等到结束然后听听林太郎还要说些什么？还是现在脚底抹油开溜？毕竟我在读的那个学校对考勤特别严格，迟到可是要被记上很重的一笔的哎……
心里的天平很快倾向了脚底开溜的那一方。我才抬起前脚，右手就被牵住了。
“你忘了一样东西，冒失的小家伙。”
林太郎拨开了我的刘海，在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Good luck, my lady.”
※
结果我才一脚迈出了办公楼的大门，就一眼瞥见了带着头盔的将机车停门口的某个人。
“太慢了喂！”见我还愣在原地，他直接准确地朝着我的方向丢来了另一个头盔，“我送你去学校吧。”
“中也先生还有酒意吧？”其实我有点担心酒劲还没过的中也先生会不会中途翻车什么的。虽然横滨这边什么事发生都不奇怪了，不过半路翻车我还是挺怕的……
“算是报答你昨天照顾我……喂，你、你干嘛？！”
中也先生捂着一侧脸颊，脸红得就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嗯……lucky kiss？”
“不要随随便便去吻一个男人啊！！”
不过中也先生这样子真的好可爱。我努力忍住了笑意，一脚跨坐上了他的机车，戴上了头盔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拜托你咯，中也。”
“……坐稳了，裙子记得压压好别走光了。”
“我可是有好好穿着安全裤的哎……连广津先生都有提醒的事情我不可能会记不住的啦！”
我将前额抵在了他的背上，闭上了眼睛。啊，刚刚竟然又在得意忘形了……真是的，我为什么又忘记了呢，明明应该再清楚不过的。
“……祝您今日工作顺利，中也大人。”
仅供体验的一日朋友关系该结束了。
※
我向来不是很喜欢夏天，哪怕这个季节可以肆无忌惮地露出光洁的双腿，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最为美好的部分也是如此。但硬要我说理由，我好像也说不上来。
我将脸颊贴在了课桌上汲取着课桌表面的凉意——本来我的座位就在古木的阴影之下，因此一旦入夏就会变得格外凉快，也难怪同班同学都会往这边扎堆。
我们班人向来吵闹，只是今天实在是闹腾到了有点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步。我换了另一侧脸颊汲取凉意，刚好也能够看到吵闹的根源在哪里……先看看戏好了，咦？
我看见了我前桌的美丽侧脸。我的前桌是今年三年级刚开始的时候转来这所学校的，也就是传说中的“转校生”。本来转校生这种存在占大多数都很难被整个班级接纳，更不要说是在三年级这样的节骨眼上转来……
就像是理所当然地，大家一致将她孤立了。那是个漂亮女孩儿，漂亮到男生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将她当作了性幻想的对象，漂亮到她不得不被迫承受女生们莫名的嫉妒心与带刺的恶意，哪怕她什么都没有做。
然而，她只是安静地低头看着什么，有时是剧本有时是书籍——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从不插手、从不参与。
所以当我听到女同学那听起来就不堪入耳的言辞时，我双手用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些爱嚼着舌根的没用家伙说着那些粗鄙之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绕是不怎么想掺和到这种麻烦事里的我还是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你还能事不关己呢，坂井？……我很想拎着她的衣领冲她这么大声质问。
——啊，荒木你该不会想帮助那个碧池吧？难道你就不怕被全班孤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有确凿的事实吗？只是口口相传就别误导人了吧。
我拎起了注满水的水桶。比起一具遗体，一桶水的重量根本算不上什么。喔，不过接下来对女孩子而言大概是噩梦吧。
我扬起唇角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将水桶整个往她的头上倒扣。水桶里的水并不干净，因为抹布才在里面清洗过，水已经不再清澈了。
——荒木！！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让我难堪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到哪里去的！！
领头的女同学惊叫着，指着我的鼻子就差跳起来了。她脸上的妆容化了，还被迫喝了几口脏水，看起来相当狼狈。
——喔，让我不会好过到哪去啊？只会向爸爸哭着撒娇的小女孩就别开这种天方夜谭的玩笑了吧。
我松开了手，水桶“哐啷”一声落在了地面，轱辘轱辘地滚了几圈后停在了我的脚边。我并不认为自己做的过分，只是同样的事情让她的角色被替换成被害者罢了。
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同学已经在劝我还是不要再进一步激怒那个女同学了，我不以为然地一笑，谢过了他们的好意。
——既然选择成为加害者，那就要做好迟早被人报复的准备。毕竟你永远不可能作为加害者而活着。
我抱着手臂，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
她被几个与她关系要好的女生架住了胳膊，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大骂了起来。我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小团体也在背地里说过我不少坏话，只是懒得和她计较。
——喂，你可别欺人过甚了。
——欺人过甚的究竟是谁呢？别把别人的大度当作可以接着欺负的信号啊你这混账。
我掐住了其中一个女生想朝我挥来的手，然后对准了她的脸颊狠狠地抽了上去。自己想抽对方女生一个耳光的手结果却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对她得是多讽刺啊。
——想来找我报复的话随时欢迎哦。
我将水桶重新提了起来，以散步的速度朝着教室外走去。人都是喜欢看风向的，一旦察觉到变天就会开始一贯的墙头倒。不出我所料，之前看到的那些围观看戏的都围了过来说着讨好的话。
你看，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停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束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大概是那个转校生吧。
「为什么？」她的眼睛仿佛在向我讨要说法。我明白她想说什么，明明我不需要出手，一如既往充当旁观者就够了，结果出了个头还是得招惹麻烦。
我顺着她的目光回望，以唇语作答：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如此不幸了。」
况且我也不觉得那是麻烦。那个女生背地里风评并不太好，之所以能维持住姑且要好的关系也只是因为她的家境罢了，不过很快她也没有能够倚仗的事物了。
毕竟她的父亲想绕过港口黑手党做人体组织贩卖的生意大捞一笔啊……今晚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就会出动了吧。
※
……又是向日葵啊。
一打开鞋柜，果不其然又看到了信封和一朵向日葵。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然也不知道是谁在做这样的事情。
在将室内鞋换下后，我拆开了信封查阅了下书信，果不其然书信还是打印出来的，寄信的人似乎精明得很，就是死活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不然我就能通过字迹来顺藤摸瓜了呢——
嗯？信封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我抖了抖信封，有什么卡片一样的东西从信封里掉了出来落在了手里。
是鬼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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