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最开始先是掰手指，一根一根地掰折。无法看清东西的我只好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发出了破碎的哀鸣。那个疯了的男人似乎提了一桶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放在了地上，那种密密麻麻的爬动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
链条晃动的声音是我所发出的微弱的抗议。
「他们好像也没怎么重视你嘛，真是可怜。」
施与我疼痛的男人带着怜悯开口了。
「令人怜爱的小鸟，感受生的喜悦吧。」粗糙的手似乎在摩挲着我的脸颊，「你看，疼痛证明了你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呜啊啊啊啊啊啊——！！」
虫类在我身体上的蠕动让我发狂。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衣不蔽体还是衣衫不整，我只知道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要渴求死亡。
我快要疯了。
（不如在这里死掉好了。）
痛楚折磨着我的神经，因为疼痛而身体抽搐着的我模糊地有了这样的想法。
（谁能……送我到黄泉比良坂去啊。）
有滚烫的什么液体滴在了肌肤上的感觉。
人类是唯一一个看到同类痛苦为此享受到无上快感的物种，这双眼睛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了。
对不起，林太郎——。
我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了。
我没办法再和你一起俯瞰从高楼看到的风景了。
我发自内心感谢你将我养育。
我爱你。……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亲口对你说出这句话啊。
——永别了。
※
芥川龙之介的名字我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是太宰治约摸半年前捡来的新人，现在似乎是太宰治的学生来着。
事实上今天保温桶里的东西本是要带给他的……毕竟太宰治那家伙训练起来人实在是毫不留情。
关于这方面我也不打算过加干涉，因为那也是芥川龙之介……芥川君自己个人的愿望。
而此时此刻，芥川君正用他那双仿佛刻耳柏洛斯般的灰色眼眸狠狠地瞪着我，黑色外套化作了凶猛的野兽朝我的方向逼近。
至于柱子阴影里的那个小不点……我先装作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吧。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的声音里渗透着与音量同等的魄力，“不要靠近我。”
“如果我偏偏说‘不’呢？你会用罗生门来攻击我吗？”这种程度的威胁对我而言倒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保持着一贯的亲近笑容接近他，“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我会对你很失望。”
“无所谓。在下想要的只有老师的认可。”
芥川君如是说完，黑色的猛兽便张开了恐怖的大口袭向了我。芥川君的异能很强大，但是目前的他还没有完全掌控它。
我很轻松地就接下了罗生门的攻击。
猛兽哀嚎了一声，很快缩了回去，在他的主人身后瑟瑟发抖起来，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
芥川君很快皱起了眉，脸上也有那么一瞬浮现出了讶异，他现在多半是在疑惑为什么罗生门会有这个反应了吧。
“芥川君的力量很强，但是仅凭蛮力是无法成为强者的。”我站在了他的跟前，“况且你连最基本的自爱都没有做到，太宰先生就更不会认同你了。……把上衣都脱了，我检查下你的伤口。”
他的面部表情因为我提及了太宰治而稍稍有些缓和，然而依旧一动不动，用着那双眼眸盯着我。
“是太宰大人让我过来照顾你的，这个理由够了吗？”
“……在下明白了，就听美祢前辈的。”他缓缓地点点头，动手解开了自己的衣物，将其丢弃在了一边，“但是，在接受检查前有个问题想要问您。”
……啊，称呼改动了。至少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所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吧。
我点点头：“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请便。”
“刚刚罗生门的反应您也看到了才对。”芥川君用着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声线问道，“那是美祢前辈的异能吗？在下也没能看清……”
“那个吗？嘛，虽然说是商业机密之类的东西。不过也不是不能说啦。”
我的手覆上了自己其中的一只眼睛，然后将手挪动了开来。——然后，我总算看见了芥川君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新的表情了。
我想他应该发现我眼睛的异常了。
“希望芥川君可以保密，因为我实际上不是很想使用自己的异能。”我苦笑了一声，“因为会让我想到不太美好的回忆。”
“不太美好的回忆……”像是触及到了芥川君的什么记忆，芥川君的表情有所变化，“明白了。”
“那么，请芥川君抬起手臂——小银妹妹可以到医务室里拿急救箱过来吗？有人问就说是太宰先生需要绷带了，所以需要借用下！”
被我点到的小银从阴影中走出，摘下了口罩怯生生地瞥了我一眼，耳根迅速变得通红。
“令妹似乎有点内向？”我看着小银飞奔而去的背影问道。
“她平时……不太和人接触。”芥川君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一手按着胸口拼命地咳了几下，“还请多包涵。”
“我会的，所以也请你多听听我所说的话。”我顺了顺他的后背，如愿地看到了他松开的眉宇。
“……”他沉默着，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相信。
“你的老师是太宰先生这点是不可能改变的，将你带到这来的人并不是我。”
“哪怕你拒绝也没关系，我只是因为自己多管闲事了一点，看不惯太宰先生在你伤口还未痊愈的情况下继续着那么高强度的训练。”
“是我要求老师对我严厉些的，老师……太宰先生也说会答应我，给予我地狱般的试炼。所以这并不是老师的错。”他挣脱我的手，将脸颊别到了一边去，“希望美祢前辈能够理解。”
我知道他在向我表示“拒绝”。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微乎其微的颤抖，“我知道了，但是希望你可以做到自爱。”
——而不是一味将自己视为杀人机器。
“美祢……小姐。”
糯软的、可爱的小姑娘的声音冒了出来。
不知何时小银抱着医药箱无声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被她的悄无声息给吓了一跳，没有丝毫的气息她竟然就……我是不是警惕性低了？
“小银妹妹说不定很适合暗杀的工作呢。”我接过了她抱着的医药箱，同时也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
“嗯……”她小声地应和着我的话。
“小银能帮我扶着点你哥哥吗？他似乎比较抵触和我有什么肢体接触。”
小银点了点头，照着我的话去做了。
而芥川君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
在又叮嘱了小银几句并告知她如果出了意外状况可以找我后，我意外地接到了来自中也先生的电话。
这个时候竟然会打电话给我？
我其实是特别诧异的，毕竟再怎么说现在应该是中也先生的工作时间才对。
因为抓捕了山口先生……作为他上司的中也先生应该也被要求去审讯现场了，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得作为审讯官逼他开口。
这对中也先生是很残酷的。
我并没有选择接听，而是任由着来电铃声结束。
然后，我感受到机身一震。
「From 中也先生：
抱歉，贸然打了电话给你。荒木现在醒着吗？」
「To 中也先生：
在呢，刚刚因为某些事起来了。中也先生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From 中也先生：
也没什么很特别的事……你如果要睡的话就去睡觉吧。荒木，祝你好梦。」
「To 中也先生：
不巧的是我现在没办法睡着了，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中也先生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然后，中也先生发了个坐标给我。
——位置在我熟悉的一家酒馆。
完事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中也先生出现在那里的理由我姑且还是能猜得出来的，哪怕他是个公私分明、对港口黑手党相当忠心的人，在亲手处决了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后还是会很难过的吧。
毕竟他是这个港口黑手党里最重视情义的人了。
而中也先生在借酒消愁之后的状态……光是想象出几幅画面就不免有些担忧了，毕竟我见过他耍酒疯的样子，当时让他安静睡觉都费了好大力气。
能发坐标给我姑且还没喝到一点也不清醒。
我不免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坐标的那家酒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简单来说就是港口黑手党开的一家酒馆，光顾的基本都是港口黑手党里的人，所处的位置也有些隐蔽。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捏住自己的鼻子。
二手烟的味道真让人不好受，尤其是我进门的时候刚好有位抽烟的黑西服大哥要出去。
对方仅匆匆地瞥了我一眼，在我耳边留了句“中也大人就在那里”顺带附赠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出去了。
“……”那大概中也先生已经要醉得差不多了吧。
我又往里面走了些，不出意外在吧台那边看到了正趴在吧台上的中也先生，他的脸上已经在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了。
他似乎是知道我来了，稍微动了动脑袋，眼神迷离地望向了我。糟糕……心脏有点不太好。
我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美祢你能喝多少？”不同于平时，他一上来就直呼我的名字。
“应该能陪中也先生喝几杯吧。”虽然在整个港口黑手党可能干得过我的没几个。
“啊……叫中也就可以了。”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再过几天十八。”
“那应该没问题了……等等，你竟然还没到十八吗？”他迷迷糊糊了一会，很快坐直了身体，“那还不是未成年吗？！”
“啊……不过我隐约记得在我出生地那里，我应该已经可以喝酒了。”
“啧……不行，你不能喝酒。”中也先生一手撑着吧台，招呼人过来，“老板，给她来杯果汁。”
“那就石榴汁吧。”既然中也先生说了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了，我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顺带对老板补充了下，“麻烦您了。”
老酒保点了点头，留了空间给我们。
突然空气好像凝结了。中也先生明明说话都已经带着点醉酒特有的卷舌，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而我也不知该如何打开话题。
现在被喊过来的我是扮演着他的倾听者的角色。
直到我的石榴汁被端了过来，他才开口。
“我又一次，好像作为领头的人失格了。”他一手手肘勉强支撑着自己上半身，缓缓地说道，“——上一次还是我未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我作为一个组织的首领失格了。”
我静静地听他诉说。
“我明明已经、应该在这里学到很多了。”他的蓝眸有了些氤氲，“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中也。山口先生的背叛不是您的错，是他一时的理智丧失。”
“我处决那家伙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能够遇见中也大人是最开心的事情’……那家伙真的、真的——”
中也先生的肩膀在颤抖着，那究竟是因为无名状的愤怒还是极度的悲切我也无从得知。
“然后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开了三枪，我从没感觉到处决会有这么漫长。”
我抚摸着中也先生颤抖的脊背，轻声地应和着。
中也先生长舒了一口气，渐渐地收敛住了情绪。手中却又开始了往自己酒杯里倒酒的动作。
“你不可以再喝了。”我出声提醒他。
“——就这一次。”他竖了根食指，“我想在宣泄完情绪以后把这件事忘掉，继续走下去。”
“我会一直陪着中也你宣泄情绪，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但是你不可以再喝酒了。”我皱着眉从他手里夺过了酒，另只手则是将自己的石榴汁推给了他，“你喝这个。”
他睁圆了眼睛，似乎不明白我的举动，作势要再喊老板过来给他拿一瓶酒过来。
“老板，不用理会，中也大人已经喝醉了！我待会就带中也大人回去了！”我赶在他出声之前先行开口，随后仰头一饮而尽，偏头看向了他，“你再倒我就接着替你喝掉。”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缩了回去。
“美祢，我……真的很难过。”
昏暗的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所呈现出的阴影中，有什么液体滑落了下来。
“我知道。”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嗯。”我向他张开了双臂，“欢迎哦。”
他并没有让我看到此刻他的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只是将脸颊埋在我的肩膀处沉默着。
但是肩膀处很快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是温热的液体。我知道他现在很悲伤。
然后，他双臂收紧，紧紧地拥住了我。
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同样紧紧地拥住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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