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医生让他出来寻找一下他那不知去向的养女。
虽然他听说过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存在,甚至医生还向他征询过女孩子该起什么样的名字……那个医生倒是有装出了一副好父亲的模样。
难得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新奇表情的他最后意外爽快地答应了,反正出门也可以去瞧瞧黄泉岸边的美丽风景——毕竟,现在这么动乱的时代,无论走到哪里都置身于人间地狱之中。
——那位医生的小公主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他步履轻盈地在废墟中散步。
——想必是个很有能耐的小姑娘吧,毕竟那个医生会主动露出自己软肋的情况可一点也不常见啊。
能让那个医生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缠着绷带的手悄然地抚摸上了罩在自己鸢色的一只眼睛上的医用纱布,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几日前因为某些原因,这只眼睛的视觉神经受到了些许压迫,视力暂时变得很差,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不过这也并没什么,倒不如说这样才是更幸福的。
只要不再让那样的景象映入他的视网膜中,让他在那根钢丝上摇摇欲坠最后投向深渊的怀抱就够了。
向他人寻求救赎或解脱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心底里某处这么希冀着的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傻瓜吗?
早已遗忘自己生理年龄不过还是个年幼孩子的他,有那么一瞬间身体是颤抖着的。
——谁都好,谁都可以。
谁能将我拉出这无尽的深渊?
※
什么是修罗场?
如果按照现在的时髦意思来解释的话,大抵就是在说人际关系的翻车现场吧……比如说现在。
“荒木……你正在交往的那位男朋友该不会就是混蛋太宰吧?”被太宰治那样的口吻挑拨到的中也先生青筋凸起,却是努力将语气中的火/药味下压,“希望你能实话告诉我。”
“我和太宰先生不是那样的关系了啦,倒不如说最不可能是那种关系……”我的冷汗不住地往外渗出,中也先生到现在还依旧绷住了绅士人设真的算很给我面子了,“虽然的确某种意义上在同居,但其实生活基本碰不到一起……卧室都不在同一侧的。”
中也先生挑了挑眉。
“啊——啊——小美祢一点也不配合我。”太宰治夸张地拖长了尾音,哪怕是他还保持着目前搂着我的姿势,我都能想象得出背后的他在此刻瘪嘴的模样,“切,本来我还想看一看蛤蝓会有什么样有趣的反应的——这下泡汤啦——!”
“青鲭混蛋你倒是别拖上荒木啊!”
“蛞蝓才是,那么在乎小美祢难道是对她春心萌动了吗?不过不可以哦,要是被首领知道了的话,他可是会——”
“可是会什么?”
刚刚还和往常一样吵吵闹闹的两个人在那一刻保持着一贯的默契度沉默了。太宰治将我松开后低下了他的脑袋,而中也先生则是面向了一个方向摘下了他的帽子恭敬地用手按在胸口前,单膝跪在了门前松软的垫子上。
我总算重新找准了能让自己平稳站立于地面的平衡点,然后,我终于看清了来者。
我以最快的速度躬身向他行礼,内心却已经开始慌得一批——
“首领。”
“嗯嗯,都起来吧。现在是私人时间,就不要拘束在这种繁文缛节上了。”首领带着一贯的微笑开口道,“哎呀,让我来参加年轻人们的聚会可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穿着医用外褂也有失了礼数,我就听从了红叶君的建议,穿着这身过来了。”
的确和平时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的形象截然不同呢……无论是将头发往后梳得意外整齐的发型,还是熨烫得相当平整的黑色大褂,甚至是擦的锃亮的皮鞋,怎么看都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大宴会。
“妾身也仅限于提供建议罢了,首领大人。”而在首领身后的身着和服的美丽女性正是红叶姐,“贵安,可爱的美祢。应美祢小姐的邀请,妾身准时来访了。”
“我……”只感觉话语被堵在了喉咙中压根挤不出什么字眼,大脑唰得开始一片空白的我勉强地挤出了笑容,“欢迎……”
我大概是要交代在这了。
明明只是单纯的想请红叶姐来吃一顿饭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也不记得我自己发过给红叶姐以外的人……所以说我果然是不小心——
“你们两个就先进去吧,小孩子别在这里碍事。”
“哎——红叶大姐,我好歹已经满十八了耶!都可以做那样的事情了哎!呜哇,中也你别推我!”
“嘁。你也看到了,首领现在有事找荒木。别妨碍到首领了。……去会客室吗?”
“趁首领现在心情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赶紧先远离吧。”
“嘛,红叶大姐都那么说了也没办法了呢——”
“你这小鬼……妾身还年轻着呢。”
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
正抿着唇聚精会神地分析着原因的我肩上却突然一沉。我习惯性地抬头,不期然地对上了首领的视线。他几乎敛去了平日工作时的锋芒,眼底有着我所熟悉的柔软。
“下次别再那么穿了,小美祢。”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听起来还要低哑一些。
“在那么多男人面前展现你的身体曲线可是不太明智的选择,毕竟——”
他拉拢了套在我身上的、才从他身上脱下没多久的黑色大褂,将我的身体彻底遮盖住。
“色/欲对于很多人而言是很难过去的坎,时刻保持清醒与理智可是很难的,哪怕是我也是一样。”
说罢,他微笑着摘下了手套抚摸着我的头。
我在他的目光下怔然着,将自己的手也放上了自己头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首领……林太郎的目光已经和以前有所不同了,这点我明明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可是盘踞在内心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况且这样的温柔……
我的脸庞在那一瞬间变得滚烫无比。
然后,我在他的注视下落荒而逃了。
※
结果还是在中也先生的帮忙下完成了这次的烹饪……总觉得还是挺对不起他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无意间请来的客人,可我却让他帮忙什么的……
在那之后也没再发生什么事情了,气氛勉强还保持在比较和谐的状态……
结束了刷碗工作的我双手往围裙上一抹。蟹煲还有一些剩的。拿去给那个人尝一尝好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件事得去确认一下。
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太宰治的房间。这家伙平时倒是早早地就睡了,不过也曾有装睡把我吓了一大跳的先例……所以——
我将双手撑在了他的身体两侧,转移身体重心,腾出了一只手扒开了他的眼皮。
——眼珠在以某种频率转动着,在做梦。
呼吸声也在某种我所熟悉的频率上。
然后心跳……我将耳朵贴在了他左胸口处,也是我熟悉的那个频率。
太宰治经常做梦。
因为有时会被他骗过去一起睡觉(当然是分开被子睡的),我才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
睡梦中的他时常会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不堪的呻/吟,就像是即将溺死的人向这无情世间发出的最后悲鸣。
所以每当此时,我就会越过两床被褥的界限,探到他的被褥里握住他的手,好让他感觉这是自己抓住的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
希望今天不会再是噩梦吧……
我给他盖好了被褥,将前几日自己做了一半的半成品玩偶塞到了他的怀里。
“暂时把它当作我的代替品陪伴着你吧,修治。”
我轻声低语着,头也不回地关上了卧室门。
“——晚安。”
※
夏天的夜晚并不是特别冷,但与白天时那种仿佛火舌舔舐着皮肤的感觉一相比,难免还是会有被丢进冰窖里的错觉。
我下意识地拉拢罩在自己身上的斗篷,提着保温桶在暗巷中走动着。
今天八成要留在港口黑手党的大楼里了吧……首领的衣服也得还回去才行,然后那个让人担心的孩子……肯定又是训练得浑身是伤吧。
……等等,有动静。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除了我的凉鞋叩击地面的声音以外的,别的什么细微的声音。
普通人深更半夜也不会脑子不好使到走暗巷抄小道回去,毕竟指不定下一秒就被什么杀人魔给盯上了。就算脑子不正常了选择走暗巷,那也基本会大声嚷嚷的——
能在声音上下了功夫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我悄无声息地将手伸进斗篷里,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与莫名的兴奋感席卷了我的神经。
——那个人的目标是我,我已经可以这么断定了。
心脏跳动得好快。
我依旧装作自己丝毫不知危险靠近的样子,相当自然地接着朝前走去。
适格者之间啊……当两个适格者的位置很接近的时候,可是会发生点特殊的现象呢。
他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而我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只能互相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为止。
以保温桶摔落在地上化为了四分五散的碎片为开始的讯号,我架住了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攻击,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竟然是从墙壁那边直接穿过来的么,这堵墙可是很厚的啊。
我挑开了他的枪身,刀锋一转。
他也以灵活的身手躲开了。的确不是等闲之辈……看身手似乎并不错。
“手术刀……呵呵,你果然是森鸥外先生培养出来的女儿啊。”黑暗中有男人的声音浮现了出来,总觉得似乎在哪听过,但显然连凭借声线认出人的情况也有考虑到,刻意压低或抬高了声线。
“我的养父曾经教会我用这玩意保护自己。”我把玩着手里的手术刀,微笑着反问道,“那么,死神你——是想来收割我的性命了吗?”
他短暂地沉默了会,随后——
我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枪械是远程武器,按道理而言现在的最优解是拉近距离争取近身的机会才是。
但是,如果这家伙真的是持有「那个」的适格者的话……这种器具可对他全然不起作用啊。
我将手术刀果断地丢到了一边,同时松开了斗篷的绑带,将其丢弃在一旁。斗篷太长了,会碍事。
然后——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摆起了战斗姿势。
“喂喂,小姑娘你——”
一片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他无声的唇语。
「你不要命了吗?」
“怎么可能不要命啊。”
我慢慢地吐出了空气,将双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感觉着自己那向上拉动的面部肌肉——无论何时去笑着面对,那是森鸥外先生告诉我的。
况且——
我一定要回去啊,回到港口黑手党的大家身边。
哪怕我知道那个世界是纯黑的……
那里也是我的家啊。
“我可是想好好活下去的啊。”
将手拿开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了子弹破空的声音——笔直地朝向我的方向。
“既然你想取走我的性命,那请你认真和我战斗吧——这么放水对我而言可是耻辱哦?再怎么说,我好歹也姑且算是在港口黑手党里长大的,你以为我是什么柔弱小动物吗?”
子弹飞行的轨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扭曲了。
“还是说,因为我是你的熟人,你有了那么点点的感情,而变得没办法对我下狠手了呢?”
我开始助跑,借助墙壁的力量用力一蹬,小腿踹向他的右肩——他的惯用手是右手,让他拿不起枪支就行了。
况且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把我杀死,只是想把我打晕过去将我带到哪里去而已。
我飞快地绕至他的身后,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了自己的手肘上,用力地击在了他的后背。
“喂喂,这么放水可不行啊,你好歹也是中也先生的部下吧?你说对吧——”
我将他的手臂往后一翻折,微笑道:
“山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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