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罗姜花

    西银有些意外那边人的回答，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刚刚那群人中有个男孩子扭头朝这看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从层层乌云里透下来，那一眼让西银想起了母亲那个黑色瓷瓶里单朵的罗姜花。他觉得自己看清了，可又恍惚觉得是错觉。

    外面的侍卫正在喊人过来继续盘问，估计一会儿就到这边来汇报了。西银微微犹豫，随后收回推门的手，转而轻轻拍着脏掉的裤子，又坐了回去。

    墨卢收回目光，垂手在路边静静站着。

    刚刚他们车队要拐到南向大路的时候，前面有匹马不知道怎么突然受了惊，半车的鲜花儿被掀翻在了路上，车队停下修整，正好挡住了后面那伙人的路。

    这伙人应该来头不小，墨卢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马车，有门有窗，像是个移动的小房子，他虽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但也看出那车从车顶到门框都是雕花的，刷着金漆，车身没看清楚——刚刚那金色太晃眼了，墨卢觉得自己差点被闪瞎。

    此刻侍卫已经带走了车队的几个马夫和护卫问话，那些落在地上的鲜花多半都坏了，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收拾，干脆等在一边看情况。

    墨卢转头看了圈，没看见马丁，正疑惑的功夫就见后者从远处悄悄地挪了过来。

    “我打听了一下，”马丁神色有些激动，“你猜那是谁的车队？”

    “谁的？”墨卢好奇地看着他。

    “让你猜啊，你猜猜。”

    “我上哪儿猜去，”墨卢有些哭笑不得，“诺兰多的人我都认不全呢，更何况这是在外面。”

    马丁还是只眨着眼，拿胳膊肘撞他：“猜猜，随便猜。”

    “……总不会是，”墨卢无奈，想了想随口问，“哈里的车队？”

    马丁原本很兴奋，听这话顿时没劲了，瞥了墨卢一眼：“哈里有个马车就不错了，哪儿有马队啊。”他看墨卢是真猜不出来，干脆自己说道，“我刚刚问了，那个大车上坐着的就是西斯伯爵！”

    “啊？”墨卢吃了一惊，“是我们要去的那个西斯伯爵家吗？”

    马丁使劲地点了点头。

    人群里知道消息的显然不止有马丁，不多会其他人也纷纷议论了起来，大家好奇又羡慕得看向后面的豪华车队，有的人甚至忍不住高声阔论，猜测那马车的轮子要值多少栋白色小楼。

    少年们的声音越来越吵，远处的西斯伯爵却有些恼怒。

    “鲜花？什么鲜花？”

    “阁下，是紫绣球，郁金香和石竹这些，还有几种红色的蔷薇。”侍卫打听的很详细，不过他很聪明地概括了一下。

    “是这样的吗？”西斯转而问仆役长，“我们的物资不够了？需要从一个三等城市采买？”

    仆役长心里暗暗叫苦，打点庄园迎接其他贵族，这些都应该是伯爵夫人管辖安排的事情。但是伯爵的正牌夫人已经去世多年，伯爵本人虽然流连花丛却一直没有再娶，因此这些活儿就落在了他这个前夫人的随从身上。

    可是伯爵虽然说要回来，却从来没给他放过假，仆役长只能把事情交给自己的侄子来办。

    他现在压根儿回答不上来，西斯伯爵的花园里从来不缺花，这事八成有蹊跷，可是他又担心万一是他侄子的主意……

    仆役长斟酌了一下，不安地回答：“这个要等到图兰后问问阿木，或许是他的主意也不一定。”

    “不过除了鲜花，”侍卫却又补充道，“还有两个马车的男孩，一共二十四个。穿着统一的衣服。”

    这事就不对了，真要送花的话，为什么还要拉这么多男孩子？

    “他们说是谁安排的了吗？”西银问，“接头人是谁。”

    侍卫道：“叫福多。”

    “福多？”西银啧了声，“我没记错的话，城里有个人贩子是叫这个。”

    伯爵闻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惊讶他会认识人贩子，还是觉得儿子见多识广。

    西银转过脸，朝父亲微微一笑：“你的那个小玫瑰，就是从他手里买的。”

    伯爵多少有些尴尬，不过在自己的下人面前，他并不想表露出这种情绪。

    “既然这样，”伯爵不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滚回去。今天王子在这，先饶过他们，以后再敢以我的名义这样办事，必须让他们吃点教训。”

    伯爵家的私刑很重，尽管他没明说，仆役长也听出了里面警告的意味。假如这次的事情他侄子真有份那就坏了。

    “不用着急……”西银却突然笑了笑，说，“这也是件好事。我们不是正愁人手吗？这些男孩子都不大，只要稍微调|教一下，或许有用得到的地方。”

    伯爵皱眉：“那也太多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图兰了，或许那边正缺人也不一定。”西银道，“反正明天早上就到了，到时候用不着再遣回也是一样的。”

    “那就这样。”伯爵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又有人过来了。

    是王子莱恩身边的人。

    过了会儿侍卫转过头，对伯爵道：“王子说不管是不是，都让这些人先跟着，看着怪可怜的。”

    西银看了父亲一眼，赶紧挥了挥手示意侍卫照办。果然，伯爵不无嘲讽道：“他觉得可怜，他可是从小看着死刑长大的，这会儿还跟着圣子学会慈悲了？真是好一家子……我倒巴不得这些人来路不正，冒出个刺客杀手来让他尝尝随意发慈悲的代价。”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仆役长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收起来，倒是西银很轻松地笑了两声。

    ——

    墨卢和马丁一直在路边等着消息。俩人原本都以为这次送花有蹊跷，提心吊胆了一路，谁知道竟然在这碰到正主了！俩人顿时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又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太多了，不过墨卢没高兴太久——他想起了那张纸团。

    如真是送鲜花，那他们的家人为什么会被驱赶呢？他们送完花可还是要回去的啊？

    还是说这件事并不是针对他们这些人？

    不过不管哪样，现在马丁的家人应该也被赶出城了。墨卢这一路都小心谨慎，生怕惹人注意，这会儿更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秘密通信的事情。但是马丁对他不错，有消息也从来不瞒着他，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什么都不说似乎有些太不地道。

    远处的那个侍卫朝这边走了过来，墨卢心里拿定主意，扯了下马丁的衣服。

    “我们走的时候，”墨卢斟酌了一下，简短道：“城里很多人在联名请求，要把我们这些外地人赶走。”

    “我知道，”马丁不是很在意：“他们还去找了哈里男爵，希望他向地方官试压。”

    “你也知道？”

    “是啊，”马丁笑了笑，以为他在担心家人，安慰道：“你放心吧，不会的，因为诺兰多是圣子之城，圣子会保佑我们的。”

    “万一保佑不了呢？”墨卢一时情急，莽撞道，“万一在我们回去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以后怎么找他们？”

    他想给马丁一点提醒。可是后者的脸色变了变，随后连连摇着头，生气道：“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墨卢没敢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乱说，”马丁转过脸，严肃道，“你不应该对圣子有所置疑。”

    侍卫已经走过来了。马丁似乎有些生气，转过脸不再说话。

    墨卢自知失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西斯伯爵允许你们同行，但所有人要注意安静，不能喧哗。”侍卫长又高声叮嘱了几项其他注意事项。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呼声，大家胡乱地鼓着掌，原本翻倒的马车也很快被人移开，道路随后也清理了出来。

    有人紧跟着问道：“大人，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图兰？”

    “明天早上就到了，”那位侍卫示意了一下东边的方向，“图兰就在前面。”

    所有的少年躬身站在道路两侧，等着伯爵的车队先通行。

    西斯一直看着窗外，仔细辨认着这些人的脸。只可惜一直没看到刚刚那个人，他心想，那个人也许是在道路的另一边，也许是自己真的看错了。

    毕竟目前为止，还真没什么人让他觉得眼前一亮——任何人和他自己相比都差太远了。西银时常对着镜子看久了就不愿再看别人。而莱恩和圣子这种被大力鼓吹的英俊少年，在他眼里也就刚刚“过得去”。

    所以刚刚是错觉吧？要不然一个人要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和母亲最爱的罗姜花相提并论？

    他在这边百般不满，后面车上小王子也半斤八两。

    “啧啧，你看看，”莱恩靠在天鹅绒的沙发里，一边瞧着外面，一边不无嘲讽地对旁边的人道：“明明和圣子是从一个城市出来的，怎么差这么多，你看这一个个的歪瓜裂枣。”

    “是你太挑剔，”身旁的人无奈道，“除了圣子你看上过谁？西银大人不也被你说的一无是处吗？”

    “傻大个，”莱恩不屑道，“跟他爹一样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这两个词倒也贴切……身旁的人无奈笑笑，也随着莱恩的目光往外看。虽然评价别人的外貌是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辩解说：“我觉得都还行啊。”

    起码个个五官端正，身量相仿，乍一看还挺养眼的。

    “这个蒜头鼻……这个没脖子……这个是脸吗？还是芝麻饼……”莱恩说话却愈发尖刻，像是故意在发脾气，“这个……”

    他指了指外面，冷不丁卡住了。

    那个男孩子披着斗篷，大半张脸都隐在帽子下面，只能隐约看到鼻梁挺直，下巴线条流畅。稍微偏开一点看……人中略深，因此显得唇峰很明显。

    十分精致的半张脸，就是不知道眼睛怎么样。

    “这个怎么样？”

    “不礼貌。”莱恩哼了声，停止了评判。过了会车队走出一块，两侧的少年开始登车。

    莱恩又扭着身子往后看了眼：“明天把他找出来，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