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机会

    前面的队伍移动的很慢，时不时还有高个子加塞进来。

    “太过分了，都没人管管吗？”前面有人小声抗议，“不会分到我们的时候就没了吧。”

    “应该不会，爵士说了，每人都有份，沉住气慢慢排就好。”

    “可是有人领完又回来排队了！”

    “没用的，前面有老师监督，一旁还有人登记呢。”

    墨卢随着队伍慢慢移动，听这话抬了下头：“登记什么？”

    “父母姓名和家庭住址，”那人接着道，“还有家庭情况，我哥哥刚刚领完，不过被带到那边问话了。”

    墨卢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这才发现操场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了一顶遮阳伞，身着华服的一男一女此时正坐在伞下轻声交谈，旁边立着几个人。

    墨卢曾在城东远远见过那男子一眼，知道他就是哈里男爵。此时男爵穿着灰色软呢外套。一边跟旁边的女人亲昵交谈，一边时不时的往队伍中瞥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他旁边的女人倒是意兴阑珊的样子，不过衣服很漂亮，灰粉相间的压花连衣裙，领口开的很大，几乎要露出大半个乳|房。

    这吸引了队伍里绝大多数学生的目光，大家虽然无意冒犯，却忍不住被那一角落所吸引，时不时偷眼瞧过去。墨卢总觉得哪里不对，再仔细看那遮阳伞下面的人，这才发现除了几个男学生外，还有一个熟面孔。

    昨天的房东！

    墨卢一愣，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他们学校今天破天荒的通知大家可以每人领一小袋熏肉回去，并解释说这是哈里男爵送给大家的校庆礼物。一开始同学们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哈里男爵最近对于外地人并不怎么友好，大家甚至听闻他有意向地方官施压。这种时候学校说他来送礼物，格外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一箱箱的熏肉仍被人抬进了学校。孩子们起初是震惊，后来便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开始推搡着朝熏肉的箱子涌去。

    墨卢当时在学校的二楼玩耍，眼尖地注意到那些熏肉是被人临时分割的，每人能领到的只有指头长的一点。大概是临时准备，又或者是施善者不愿花费太多。不过这所学校的孩子都穷，看见蚊子都恨不得挖块肉，这一指头大小的东西对大家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墨卢刚刚还在犹豫现在能否来得及回家一趟，这样他就可以叫上沙鲁，俩人多领一份回去。可是这会儿突然看到了那个房东，好像是叫伍斯的家伙，墨卢心里顿时变得七上八下了。

    “莫非这是个陷阱？”他不敢有大动作，悄悄藏在一个高个子同学后面一边琢磨道，“伍斯发现我转租了出去，所以设这个陷阱来抓我？”

    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值得。

    这些熏肉的花费不比他赚走的那部分钱少，对方如果是想要回钱，折腾一圈显然会得不偿失，毕竟即便抓住自己，钱也可能被花掉一部分了。

    更何况从那边的情况看，这位伍斯的身段放的很低，显然男爵才是主导。

    前面的人走的越来越快，大家挨个如实登记，登记之后便领着东西走开了。墨卢觉得今天这事八成跟自己没关系，眼看到手的肉不要白不要，毕竟家里现在紧衣缩食，可能会有好几个月吃不到一点肉腥。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万一他不小心被发现了……那事情岂不是会更糟糕。

    队伍越来越短，墨卢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要表现的过于紧张。可是每次看到有人被单独叫走，他的心脏就会猛地紧缩一下。

    万一自己也被叫走问话……墨卢不敢多想，也不敢继续耽搁。他趁男爵回头说话的功夫，飞快瞄了一眼后面。

    后面的人还很多。

    “快跟上，”后面的人催促道，“马上到你了。”

    “你来我前面吧，”墨卢心里拿定主意，反倒往后退了两步，“我弟弟在后面，我要等他一起。”

    礼物发放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男爵夫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偏偏身后的仆人做事也不稳，扇风时快时慢，更是惹得她几次上火。

    其实按她的意思，随便数二十来个人给表哥送过去就可以了。学校的这帮穷小子不仅没有教养，样貌也实在一般，何必大费周章的这么挑选。

    可是哈里却不这么想。

    “二等城市的财富是你难以想象的，那里街边的乞丐恐怕都比我们要有钱。”

    “二等城市没有乞丐，”男爵夫人纠正他，“那边连个闲人都没有。”

    “我是打个比方，”哈里接着道，“所以我们要庆幸还有表哥的这条门路。只要他在图兰城好好的，我们就不会缺金少银。当然前提是我们要把他的事情给做好。”

    他倒是不缺危机意识。不过想想也有道理，表哥和他们关系不算近，倘若他们办的不满意，对方以后很可能就去找别人了。

    “现在可以了吗？”男爵夫人指了指那边最后的一截队伍，“这学校里的所有人你几乎都看过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哈里也看了看那边，见没什么特别的，同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事情进展的比想象的要顺利。

    他们刚刚选出了35个人，先剔除了5个相对丑点的，剩下的人里有4个家里条件不错，还有2个是本地人。千挑万选，最后的24人总算还能看得过去。

    男爵跟这24个人解释了运送鲜花去图兰城的事情。他把这事描述的十分神圣且难得，又给出了相当丰厚的报酬——每个能妥善运送鲜花的年轻人，得到的报酬是五千。而且他会先支付一部分费用，剩下的则等他们完成工作回来后再支取。

    小年轻们几乎个个都吓掉了眼珠子。

    不出所料，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答应了下来，而且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他改变主意换了其他人。

    哈里表示给予他们和成年人同样的尊重，不过保险起见，他们最好回去告诉父母，明天伍斯会去他们家里拜访，确定每一个人的报名情况。队伍后天就要出发。

    小年轻们个个感恩戴德，拍着胸脯保证。临走前还向伍斯先生鞠了躬。

    “应该没有问题，”哈里也觉得累了。他抬了抬手，等仆人过来把他扶起站好后，这才扭头看了看伍斯，“明天尽量和蔼一点，先劝说。实在顽固不化的，再……”

    伍斯立刻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明天男爵会拨几个打手跟着他，他可以好好发挥一下了。

    “赶的时候安静点，”哈里走出两步，又叹气道，“我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听话的。”

    “应该会听话，只要不是傻子，”夫人在一旁讥笑道，“看他们那傻样儿，有些人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被扶着上了马车，伍斯也转身上了最后一辆。

    墨卢缩着脖子，一直等那两辆车越跑越远，这才按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来到了领肉块的长桌前，那边登记的老师也累了，胡乱问道：“名字？”

    “墨卢。”

    “多大了？”

    “16。”

    “生日。”

    “9月……嗯，10月，10月30日。”

    “生日还能记错？”那老师看神经病一样翻了他一眼，没继续问家庭情况，径直丢过来一袋肉撵道，“拿去吧，快走快走！”

    ——

    一指长的熏肉被一切为二。

    姨妈用报纸把大的那块层层裹住，拿小钩子勾起来，挂在了北边的板墙上。小的则丢进了水盆里。

    “去洗洗，”她对沙鲁吆喝道，“把上面的浮灰冲掉就可以了，不要洗太久。”

    沙鲁刚从外面回来，他今天没去学校，而是去了服装作坊那边，那边聚集了很多手工缝作的妇女，她们专门为有钱人缝制精美的斗篷外套，为了节省时间经常找人帮忙跑腿，然后付给对方一定的报酬。

    今天沙鲁就带回来10币的小费。不过在听到墨卢说今天学校竟然在分肉的时候，他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啊！为什么好事都落不到我头上！”沙鲁夸张地大叫，一边把熏肉洗干净一边气哼哼地冲墨卢说，“今晚肉块我要吃大的！”

    “你全吃了也没人管，”墨卢啧道，“反正家法好久没用了，鞭子都快生锈了吧。”

    沙鲁悲伤地瘪了瘪嘴，又突发奇想，冲罗拉喊：“姨妈，晚上我要吃大块的！”

    他小时候觉得哥哥更受宠，便以为“姨妈”是比“妈妈”更亲昵的称呼，因此跟着墨卢瞎喊了一阵子。

    今天他故技重施，罗拉二话没说，从门旁提起一只拖鞋，啪地一下拍在了他后背上。

    晚饭是肉末蔬菜汤，姨父沙索还在垃圾站分东西，所以要很晚才能回来。

    “这种熏肉啊，有钱人家的做法可跟咱不一样，”罗拉把铁锅架在小方桌上，给俩孩子一人分了一碗后笑着讲解道 ，“熏肉都腌的很咸，所以有钱人会先把肉洗干净，再放水里泡上半天，把里面的咸味泡出来。当然泡完了他们也不会吃的，还要煮，用大锅煮很久，等肉煮松软了才会拿出来做饭。”

    沙鲁不以为然的抬了下眉毛：“这么麻烦，他们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就只顾着吃吗？”

    “不，做饭是麻烦，吃饭可不麻烦，”罗拉道，“马修太太的女儿就在哈里男爵家工作，她说男爵和他夫人一顿饭只吃几口，她们有时候煮了一上午的肉，夫人吃一点觉得不喜欢就不会再吃了。”

    墨卢很喜欢听姨妈讲这些故事，有钱人的生活在他听来更像是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笑话。那些人有很多怪癖，做的事情往往也不合逻辑。就像是这熏肉，姨妈洗干净后就用它做了蔬菜汤，不仅节省了时间，而且还不用再加盐。

    省时省力，味道也很美味。

    他把碗里的肉丝夹在一块，抬手放到了沙鲁的碗里。

    沙鲁嘿嘿笑着没说话，过了会儿又给他夹了点过来。

    “那我们的钱……”沙鲁咳了下，期待地看着过去，“他们能还上吗？”

    “马修太太吗，下午的时候我正好遇到她了，也没好意思说明白，只是提了一下。不过她表示会让她女儿回来，看能不能先把钱凑给我们，”姨妈说到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那姑娘也很辛苦，男爵和夫人的脾气都不太好，经常打骂她们。她那个弟弟也不懂事，拿着姐姐的钱到处乱花。”

    马修太太家也是两个孩子，只不过她女儿极其勤劳孝顺，儿子却相反，常年梳着大油头，皮鞋擦的光亮，四处招蜂引蝶。墨卢和沙鲁跟那孩子有过节，从来不会搭理彼此。

    沙索的饭被留在了锅里，姨妈晚上要在下面做点针线活，沙鲁在下面看了会儿，给哥哥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块上了楼。

    他们楼上的卧室很小，俩人同时进去几乎转不开身。

    “哥，你觉得我们的新家会是什么样，”沙鲁把鞋留在外面，光脚进去，抱着腿在床上前后摇晃道：“一想到能有房子就好高兴。本来挺不喜欢那块的，今天我去看了看，又觉得好像还不错。”

    “这倒是，”墨卢也跟着哈哈笑，随后小声说，“我今天去学校的时候还绕路去那边看了一趟，猜咱家在哪栋楼上。”

    “应该是那几幢白色的楼吧，”沙鲁说，“我觉得白色的楼漂亮。”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墨卢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说，“不过八平方的话，在灰色楼上的可能性更大，其实灰色楼也不错了，那边楼下有很多小商店。”

    “是的，很不错了。”

    兄弟俩并排坐着，傻呵呵笑了好一阵子，随后又安静下来，想着各自的心事。

    过了会儿，沙鲁才撞了下墨卢的肩：“那个，你觉得那个丽莎怎么样？”

    墨卢愣了下，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哪个丽莎？”

    “就上次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很漂亮的那个，”沙鲁已经红了脸，眼睛发亮，又不好意思和哥哥对视，“黑发，很高，很白……当然没有你白，但也很漂亮的那个……”

    墨卢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但看他着急的样子赶紧瞪着眼点了点头：“哦哦哦！就那个啊！挺好的。”

    “是吧，”沙鲁顿时甜蜜了，傻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

    墨卢：“……”

    他刚刚有些走神，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保密啊！”沙鲁赶紧竖起手指，嘘声道：“她想来咱家拜访，我没让。等我们买了新房后再让她过去。”

    “啊……”墨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冲他竖了竖拇指，“你厉害。”

    “不知道爸妈会不会反对呢，”沙鲁又开始担忧了，“我想把家里布置一下，但是还不想让他们知道，可是又怕自己弄的不讨她喜欢。”

    “没关系，我认识几个……女的，”墨卢差点把站|街|女给秃噜出来，好在沙鲁没注意，他赶紧咳了一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到时候我问问她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

    沙鲁刚要点头，就听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是丽莎吗？”墨卢故意使坏，赶紧站起来往外跑道，“我要赶紧下去看看！”

    “哎你别！”沙鲁被逗的脸红脖子粗，又怕他不靠谱地去告密，也追在后面跑了出去。

    进来的是姨父沙索，不过他后面还跟了俩年轻人。

    墨卢探头一看，发现是马修太太的女儿和她油头粉面的弟弟。

    “这是妈妈让我带过来的，我全部的工资都在这了，”女孩把拳头大小的碎花布包双手递过来，低声道：“一共是2000，妈妈说还差1200，我们会尽快还给您的。”

    罗拉赶紧安慰道：“没关系，你们家的难处我和你沙索叔叔都知道。”

    如果放在以前，她可能会表现的大方一些，可是现在离着买房就差一步之遥，罗拉实在轻松不起来。

    “只是我们家现在的确紧缺这一点，如果可能的话，就当帮个忙，你们也努力筹措一下剩下的，等过去这一关，我们再继续借给你也没问题。”

    “我知道，太抱歉了。”女孩羞窘地低下头，下巴都要埋到领口里去了。她弟弟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在一旁四处乱打量。

    “真想打他一顿，”沙鲁小声说，“他去骚扰过丽莎，不过被丽莎把鼻子揍肿了。”

    墨卢挑了挑眉，赞叹道：“揍的好。”

    “……不过，我妈妈说，”女孩顿了顿，支支吾吾道，“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家愿意把这次赚钱的机会让出来。”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大家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过去。

    女孩飞快的朝墨卢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着声说：“哈里爵士挑选了二十个人往图兰城运送鲜花，每人的报酬是五千，会先预付两千过来。我弟弟原本被选上了，但是他今晚不小心扎到了脚，所以……”

    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墨卢还是飞快地明白了过来。

    “所以如果罗拉阿姨愿意，我可以和哈里爵士说一声，把这个机会让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