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就在墨卢经常路过的“贴面楼”那。
“这次多亏了矿区的佩太太。”姨妈道,“城中区的房子便宜,现在正是最抢手的时候。原本房主打算下个月再往外挂,今天他去问佩太太行市,凑巧就让我们给碰上了,说是给我们留着。”
沙鲁去煤矿的事情没成,倒是遇到了这件好事。
四个人像往常开家庭会议那样,分坐在小方桌的旁边。姨妈和姨父坐的是小木凳,墨卢则和弟弟的并肩坐在装衣服的小货箱上。
每次家里遇到重要的事情都会这样郑重其事地开会,只不过俩孩子小时候只能旁听,十岁之后才获得了举手表决的权利。
“那要多少钱?”墨卢也感到很意外,看姨妈他们的样子,价格应该不会很高。
“六万。”姨妈说,“当然了,那房子也比较小,听房主说差不多八平。”
八个平方的房子是太小了点,他们四个人在里面顶多凑合着吃饭睡觉。但是总价的确很诱人。
“我们可以先买下来改身份,”姨父挺直了腰板,在小方桌上敲着,“到时候住不开的话就再租一个小点的房子。”
“我同意,”姨妈举起手,随后又转过头问姨父:“那到时候怎么安排,谁住新房呢?”
“让他们俩住新房吧,”姨父哈哈哈笑了几声,“再怎么说都是自己家,他俩都大了,以后认识了女孩子带去家里也好看。到时候你们俩可要好好收拾一下。”
姨妈浅褐色的眼睛笑盈盈地望过来:“这个方案我同意。你们俩呢?”
墨卢还没等回答,旁边的沙鲁已经急不可耐地举手了:“我也同意!”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着急,愣了一瞬,顿时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嘿,”墨卢狐疑地扭头瞅他,伸着指头戳了他两下,“有情况?”
“没!”沙鲁嘿嘿笑着闪躲,辩解道,“我就是高兴而已。”
墨卢动了动眉毛,拍了他两下后也跟着举手表决:“我也同意。”
“好的,全票通过,我们来进行下一个议题。”姨父乐呵呵地拍了下桌子,转身从他的小工具箱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绒布的包裹,一层层的打开,拿出来一个羊皮本。
墨卢认出那是他们家的账本,家里的收支情况,内外欠账都写在上面。
他第一次见到这账本的时候还小,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问了一句我的爸爸妈妈呢?
姨父当时一怔,问怎么了。
墨卢指着账本问,他们有没有给咱钱啊!又说,姨父你把我吃的东西也记上,以后咱得跟他们要。
姨父这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搂住了他。
墨卢嘴甜,从小都是多吃多拿的那个,姨父也从来没给他记过账。他以前还想过爸妈的事情,后来就不想了——因为他的长相和姨妈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知道城里很多人领养的孩子都是妓|女所生,所以估摸着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出于感激,还是其他更复杂的情感,墨卢总觉得自己对于这家人过于亏欠。
“还差一点,”姨父在旧报纸的空白处反复核算着,“我们家现在一共四万六千多,罗拉,是这些吗?”
姨妈点了点头:“是的,我昨天刚数过,四万六千五百整。”
“那还差一万四,账单上……马修太太一月份看病,借走3200,格雷斯一家租房借走1000,埃文兄弟每人借过500……这些都还没到还钱时间,我明天先去找他们问问。”
“天啊,”沙鲁小声嘀咕道,“我们家真大方。”
“家家户户都这样,不互相接济一下怎么行,”沙索看他一眼,“你那会儿还是马修太太帮忙接生的呢,我们也没少跟别人借钱。”
“那还差好多,”沙鲁吐了下舌头,连忙转移话题,“剩下的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愁事,他们家来往密切的就这几个邻居,这俩月房租水费都疯涨,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入不敷出,这时候能要出之前的借款就不错了。
“我这还有一点,”墨卢看大家都沉默了,隔了会儿才道:“有一千八|九。”
其实他手里有四千,但是怕一次性拿出来不好解释,所以先分开了。
不过即便这样,大家也都愣住了,齐刷刷地扭头盯着他。
“你哪来的钱?”姨妈震惊道,“还这么多”
“我攒了好多年的零花钱呢,”墨卢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嘿嘿笑道:“本来是个秘密,打算给自己买一套机关木车的。不过现在买房最重要,不是吗?”
这天的晚饭吃得格外热闹,姨妈趁煮土豆的功夫还做了两碟美味的小盘菜,边做饭边哼歌,像是个欢快的少女。不过墨卢把钱拿下来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又哭又笑。
“谢谢你,孩子,”姨妈情绪有些失控,使劲抱住他道,“你总是给我们带来好运。”
墨卢自从懂事后就很少和姨妈拥抱,觉得那样太孩子气,这会儿突然被抱住,他顿时无措地张着胳膊,好一会儿才轻轻回抱了一下。
“哎谢什么啊,”墨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们是一家人。”
第二天墨卢的学校里有庆典活动,家长或许会到场。他不敢继续逃课,于是早早起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工装。
姨妈和姨父已经出门了,昨晚墨卢听到他们商量着今天出去筹点钱,因为那房子的确太便宜,他们怕夜长梦多。
早饭被留在了小桌上,依旧是切好的面包和自制酱菜,铁壶里有温热的奶茶。墨卢拿了两片面包在手上,边出门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酒馆那打听点赚钱的消息。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因为时间还早,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墨卢没继续往前走,而是翻过路边的栅栏,又轻巧地避开水沟,大步跳到了旁边的马路上——这样他就能绕开前面的垃圾场了。
姨父沙索就是在垃圾运输站工作,每天天不亮他就从城东把人们的生活垃圾运过来,然后再按要求分拣出成几类。而连运带拣,三大车的酬劳是10个币——刚刚够在酒吧点一杯最便宜的柠檬酒。
这点酬劳实在太少,可是姨父很少抱怨这个,他唯一不满的就是垃圾场离着居民区太近。那里天一热就臭味熏天,苍蝇老鼠四处乱窜,而且挨着水源十分危险。为此姨父联合这一片的住户们一起向地方官抗议过,不过没形成什么规模,这里的住户搬来搬去,并不是十分稳定,而且大多数人也不想得罪官员,他们更愿意缩在家里,等着其他人去要个结果,然后自己坐享其成。
墨卢对此感到很气愤,他劝说姨父不要多管闲事,毕竟这里是大家一起住的地方,干嘛要去当那个出头鸟。
姨父却不以为然。
“总有人不介意住在臭水沟里,”姨父严肃道,“可我们总不能被这些人拖回沟里去。”
他说完后又改了策略,给地方官写信,提议垃圾场可以往西挪二里地——那边有块荒地,周围既没有人居住,也远离了水源。
信是上个月寄出去的,现在还没有等到回复。墨卢却觉得他们现在完全不用操心这个了——等他们买了那个小房,就立刻搬离这里,至于垃圾场,让那些不愿吭声的人继续享受去吧!
他忍不住再次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顺利。如果今天学校活动结束的早,他或许还能再去城东去看看。
——
“希望今天一切顺利。”哈里再次看了一遍手中的信,等确认自己已经把内容都记住之后,把它放到了手边的火盆里。
一旁的仆人立刻把火盆端了出去。
今天是慈善学校的周年庆。这学校原本是哈里的家族捐建的。虽然从哈里的父亲开始,他们家几乎就不再往这边掏钱,但每年的校庆哈里一家仍会被邀请作为荣誉主席出席,接受学生们的感谢。
哈里对那些蓬头垢面,每天只会朗诵《圣经》或《神迹》的熊孩子不感兴趣,所以已经连续四五年拒绝了那边的邀约。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他昨天刚刚收到表哥从图兰城寄来的信件,信上说西斯伯爵有意到图兰城小住一段时间,所以他们需要在月底前把伯爵的府邸整修完毕,并布置好对方最喜欢的水景花园。但这个季节图兰城的鲜花太少,种类也远不如诺兰多的齐全,因此拜托哈里从诺兰多运送一部分过去。
信的末尾特意注明,运送鲜花的最好是聪明机灵,模样周正的小伙子们,大约需要二十来个。
哈里心里清楚,这封信表面上是要花,实际上是缺人。
他之前也曾做过类似的买卖,有时是送女人过去,有时候是送能干活的壮汉,这些人有的回来了,有的则一去不返,再也没了消息。哈里心里清楚大概是怎么回事,但是因为他送过去的都是外地人,而且尽量挑的没家没口的,所以还不曾遇到过什么麻烦。
但是这次就比较棘手了,本地的肯定不能找,但是从外来户中找齐二十多个聪明好看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除非从慈善学校里挑。
哈里皱起眉头,有些心烦意乱。他直觉这次会出麻烦,毕竟二十个有家人的孩子和二十个单身汉不一样,可是表哥给出的报酬相当丰厚,他完全拒绝不了。
仆人再次敲门催促的时候,哈里正烦躁地在办公桌旁走来走去,他很想顺手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泄愤,不过他很快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
“哈里爵士,”仆人低声道,“伍斯先生又来了,他说昨天有位外地人骗取了他的租金。”
哈里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不悦道:“这种事找我干什么。”
“他说他再也忍受不了这帮外地人的存在了,希望您能够为他们发声。现在他已经征集到了东一区到东四区所有人的签名,要求这帮人……”仆人顿了顿,片刻后低声道,“……滚出诺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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