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历996年,5月。
这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小屋子,只有个北窗,但因为楼前的街道是个斜坡,所以大部分的窗户都被挡死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地下室。
“这租金已经很良心了,”房东指了指街道对面,倨傲得说道,“这一片,只有我家没改成那种一溜儿得排房,而是独门独户的……你们几个人住?”
“一个。”墨卢皱着眉头,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截儿烟屁股咬住。那烟屁股上晕出了一个圈,大概是被咖啡渍或者汗渍弄脏了。
房东下意识的紧抿住嘴角,又看对面这人牙上黄斑点点,忍不住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后悔昨天下决定太快了,那么多找房的人里,这个年纪最小,缩在一旁闷不吭声的,他还以为最好糊弄,谁知道今天带过来才发现这是个小流氓。
“再给便宜点,”墨卢似乎没察觉出他的排斥,眯着眼扬了扬下巴,“对面才租200币,你这就敢要500?”
“便宜不了,”房东说,“我这独门独户的。”
“跟那200的一样大,你这还没光。”
“那也便宜不了,现在房租都涨价了,要不然你去租那200的好了。”
“……”墨卢没说话,只慢吞吞地绕着屋子一圈圈的走。
房东不知道他这事几个意思,过了会儿被他绕地发晕,忍不住就有些胆怯。
他知道城区里有些外来人,平时看着不吭不响的,但是稍有不慎惹怒了他们就会遭到复。即便是安分的那些也毫无修养可言,所以他们称这些外地人为“鼠贼”。
他曾为这事参与过很多次示威游|行,希望诺兰多的地方官能像其他城市一样,把这些人驱逐出去,可是地方官格外的执拗,说诺兰多是圣子出生的地方,理应比其他城市更加包容。
他们抗议得厉害了,地方官就会把近两年的案件记录翻出来给大家看——从记录上来看,本地人犯事的比例的确要比外地的还高那么一点点,但大多数人仍坚定地认为外来人才是城市最大的安全隐患。
最近这件事终于有了进展,他们一块去找了本地比较有威望的哈利男爵,对方答应会想办法给地方官施压。
然而不管房东在这件事上闹得多凶,有多瞧不起这些“鼠贼”,此时他一个人在这房子里面对一个小流|氓,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和胆怯。
好在走了四五圈之后,这小流|氓又停下了。
墨卢咂摸着嘴,随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
“260,”墨卢道,“你现在上去拿合同,租半年,从下周开始算房租。”
这处房子上次的租价就是260。
房东有些犹豫,他知道现在不少人都在找地方住,而且全城的房租都在涨,现在租金定多少的都有。
可是……
他迟疑地看了看眼前的小流氓——大热天的穿了件连帽衫,头发还挡住了半张脸,大黄牙,刚刚抬手掐烟头的时候,小臂上还有条狰狞的刀疤……
怎么看都不是个善人。
得罪了流氓不划算,房东想,反正就半年。
“房租你得现在给我,”房东道,“房子租给你,坏了自己修,以后不能去骚扰我。”
“没问题,”墨卢嘬了下牙花子,戳着自己的胸膛说:“我可是个好人。”
——
“也就是我,是个好人,”墨卢坐在酒馆里,食指点着桌面,对面前的女人说道:“我好心好意劝过你多少次,句句都是得罪人的话,可是你听吗?”
女人细肩窄腰,脸盘很漂亮,棕色的长发打着卷一直垂到胸前。虽然没怎么有光泽,但是挺衬肤色的。
墨卢不自觉多瞧了一眼,没兜住,又突兀地来了句:“这头发真他妈的漂亮!”
刚刚还叹气的女人一愣,随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抬眼看着他。
墨卢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初恋情人是棕发啊,小家伙?”女人用食指卷了一缕头发,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问,“那房子怎么样?”
“特别好,独门独户,私密性强,而且地方也大,你住着是够了。”墨卢对她“小家伙”的称呼不满,不过没表现出来。
他往后靠在椅子里,脚蹬着吧台,得意道,“而且就在他家楼下,这样既方便你俩打炮,也方便你堵着跟他要钱。”
“……还是你厉害,”女人嗤笑一声,随后点了点头,“多少钱?”
“一个月520,”墨卢说,“租了半年。”
“是挺不错的,现在这些本地人都疯了,我们要出去租还不知道多要多少。”她说完摸了摸自己小巧的下巴,“他每月给我1000当房租,这样我能省很多呢!”
“攒起来,找个安全的地方存着,”墨卢很老道地指点道,“吃喝拉撒睡,需要什么让他买,别花自己的钱。省出来的那点租金攒着留个后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女人笑了笑,神情又渐渐落寞了下来。她是这酒馆的妓|女,前不久被一个老男人看上,说要包她当情妇。对方的确有钱,而且在附近还算有点威望,可是他太老了……老的感觉三条腿都已经埋土里了。
“哎吆,不谈这个了,扫兴!我先把钱给你。”女人伸手抓过桌上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叠钱,一张张的往外点。
墨卢放下酒杯,毫不掩饰地紧紧盯着。
3500,多了。
对方把钱递过来。墨卢从怀里拿出租房的合同,也递了过去。
“还有什么嘱咐我的吗?”女人问,“那种得罪人的肺腑之言?”
“有,”墨卢抽出三张放在桌子上推过去,把其他的卷一卷攥紧了,这才站起身,丢下一句,“下次找个活儿好的,一样是挣钱,对自己好点。”
“……”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闷热了空气终于有了一点儿凉丝丝的感觉。
墨卢缩着肩膀,贴着墙壁快速地往前走去,等一直走过两条街道,才朝右一拐,钻进了集市里。
集市里人头攒动,买东西的人穿着五颜六色,摊贩们则多是一身耐脏的深色衣裤。墨卢的黑色衣服钻进去,顿时就找不见了。他在里面跟着人流闲逛了一会儿,等天色彻底暗下来,确定不会有人跟踪之后,这才转身回家。
他趴活儿的地方是诺兰多的城东,这里是富人聚集的地方,大房子多,酒吧妓院市场一应俱全。再往前走几条街道则是本地穷人的聚集地,这边的人最多,入眼之处全是杂乱不堪的纸片楼,有的前后楼挨得太近,两家对面的一开窗户,都能伸脖子亲个嘴。
墨卢穿过狭窄的小巷,继续往西,一直走到一片简陋的平房区域,这才停下脚步。
这片平房是专门租给外地人住的,房屋没有石头墙,全是木板搭成。有的平房为了多住人,愣是掀了屋顶又搭了个二楼出来。
墨卢家就住在这种二层板屋里。好在虽然看着危险,但还没出过事故,而且一家人住着也不挤。
姨妈他们还没回来,墨卢上楼把衣服脱了,先去洗了个澡。
牙齿上贴的假黄斑果然掉了一小块,手腕上的假疤痕也皱起来了。墨卢对着镜子小心的把牙上的贴纸撕下来,又连着“疤痕纸”一块放到小盒子里,这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每天戴这些都太麻烦了,而且被发现的话会有危险。毕竟他现在打交道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给人拉皮条,跑个腿买卖东西,介绍人干活拿抽成,跟做亏心事的人敲诈点财物……接触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平时越邋遢丑陋了反而越安全。
可是他牙太白了,不仅牙这样,皮肤也是,以至于大夏天的他不得不穿着长袖罩衫。
墨卢为了变黑曾试过去太阳底下暴晒,去工地上干活,连着很久不刷牙不洗脸,可是显然没什么用处,不管怎么折腾,只要他脱了衣服去洗澡,水一冲,仍旧水灵□□的像是棵刚剥开的葱白。
这一点上他格外羡慕自己的弟弟沙鲁,后者从小到大都黑的像是块墨泥,明明比他小一岁,可是个头比他高,胳膊腿也都比他壮。
当然沙鲁也同样羡慕他,因为姨妈和姨父总会支使那个看起来敦实有力的去干活。今天他们三个人出去,就是因为他们托了人,想让才十五岁的沙鲁提前去煤矿上打工。
煤矿上前些天刚出了事故,死了几个人,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
墨卢想到这,赶紧舀了点水兜头浇下,随便搓了两下了事。
他并不想让弟弟去煤矿,可是家里缺的钱太多,尤其是最近驱赶外地人的呼声越来越大,房东们已经连续三次集体涨房租了。其他本地的很多小青年也在有意无意地找他们麻烦。
所以他们如果想要在这里住下去,只能赶紧买一套小房子,成为本地人。哪怕小一点,只够他们一家四口站进去,那也够了。
墨卢这几天一直在逃课四处搂钱,顺道打听城里的卖房信息。但是城里的房子太少,即便有卖的,价格也很高。他一直没等到什么好消息。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诺兰多城不管冬夏,一到晚上就冷得出奇。墨卢把钱藏好,正犹豫要不要拿着衣服出去找一下姨妈他们,就听门口的铁链子响了一下。
他顿时一愣,随后飞快地抄起床下的一根木根,整个人无声地贴在了墙边上。
好在姨妈爽朗的大笑响了起来。
墨卢松了口气,轻轻地把木棍放了回去。
姨父沙索正在跟沙鲁往屋子里抬木头。
姨妈手里提了袋东西,抬头看到墨卢从屋里出来了,高兴地问:“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没被同学欺负吧?有没有什么好事情要分享啊?”
“没什么好分享的,”墨卢含糊道,“都还是老样子。”
他一边下楼一边琢磨姨妈他们今天去的是谁家,自己会不会露馅。
好在姨父适时地插话进来。
“别总问孩子这种问题,你要公布好事就快说。”
“嗨!”姨妈顿时不乐意地喊道:“老沙索你烦不烦人,我原本要等孩子问的!”
墨卢这才注意到他们三个人似乎都很高兴的样子,脸色激动得发红,弟弟沙鲁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冲他眨眼睛。
“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墨卢愣了愣,忍不住笑道,“我怎么……忽然有些紧张了。”
“那就对了!”姨妈眼睛亮得吓人,大声公布道:“亲爱的,我们就要有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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