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历980年。
圣子满月的前一天,老沙索夫妇被赶出了朝鹿城。
朝鹿城是西亚大陆最大的第三城,因为这里的冬天长达十个月,大部分的庄稼和植物都无法好好生长,所以城里人很少耕种。他们会在家里做些手工品或去工厂干活,然后再从第四城的人手里买粮食、蔬菜以及各种肉类。
而在城里从事粮蔬买卖的人,多半过的都不错。
沙索和他的老婆罗拉原本就是做这个的。他们在第四城有个熟人,能很容易收到当季的粮食蔬菜。老两口为人实在,每隔一天就会早早出城去拉货,然后赶在午饭前回来。东西新鲜,要价也不高。
这原本是个好事,直到今年七月份,他们把左右两边的店铺也租了下来,打算扩一下店面。
一开始出来阻止的是他的邻居。
邻居委婉地劝道:“你们之前那样就很好啊,为什么要扩店呢?那样会很麻烦。”
沙索没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还笑呵呵地跟人解释:“我俩打算从孤儿院领养个孩子。那点钱我们俩人花够了,可是要养孩子的话还差很多。”
孤儿院的孩子多是城里的妓|女所生,生来就没有父亲,大部分也没见过母亲,所以对领养人来说能省去不少麻烦。只是孤儿院的领养制度比较苛刻,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你要给足够多的钱。
“我们已经攒够领养费了,”罗拉也道,“但是孩子的小衣服和奶粉钱还不够,以后还要上学……扩店后我俩虽然辛苦,但起码能多挣点。”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邻居叹了口气,不无担忧道,“树大招风,原来老罗泰家就对你们有意见,现在你们扩大了他们能同意吗?”
很快,邻居的话应验了。
第二波来找的就是老罗泰家的店长。
“我们不同意你扩店,”店长臃肿的身子几乎要把制服撑破。他堵在沙索的家门口,颐指气使道,“以前能让你在这开店就不错了,现在你竟然还得寸进尺。”
老沙索开店完全是花的自己的钱,店铺从租房到装修再到取得经营许可证,手续一样不缺,每月的税钱,往工会交的费用也没少过。他知道老罗泰有个女婿是城警副官,而且和工会的人关系也不错,但城市里有律法约束,因为他不高兴就不能开店这种话,怎么听都有些荒唐。
沙索对这一无理要求表示拒绝。
他仍按计划从商铺那买来新的实木货架,整整齐齐地贴墙放好,上面铺了层麻布。又跟杂货店要了许多节日用的装饰品,挂在窗户上,货架旁,又或者哪个拐弯的角落。
罗拉则从花店买了几枝鲜花,她让常青藤的花枝从房顶垂下来,一直拉到门外。那几枝鲜花则被隆重的摆在店铺的正中央。
开业前一晚,沙索夫妇和邻居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他们对新店的期待和对即将领|养的孩子的一样,充满了美好和希望。
然而谁也没想到,新店的开业,也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第二天沙索夫妇开门不久,就看到从街道远处呼呼啦啦地来了二十多个凶神恶煞的人。
这时候时间还早,街道上的大部分店铺都还没开门,也没什么人在外面游荡。老两口下意识地觉出不好,然而已经晚了。
那伙人几乎个个都高大威猛,他们手里提着棍子,或拿着捶子,从门口吵吵嚷嚷地挤了进来……
定做的货柜被手臂粗的木棍从高处狠狠砸下,窗户新装的玻璃碎了,刚摆好的土豆被人推到,散落的到处都是,卷心菜,小米,白面,鸡毛菜……被挥舞的棍棒砸在地上,踢到店外……
打砸持续了半上午,他们被人架在一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沙索在角落里挣扎,愤怒地喝止、嘶吼……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
……
后来沙索夫妇去报警,城警的态度十分冷漠。对方表示:“可能是你们自己没数得罪了什么人呢?这种事自己就没点错,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就你家出事?”
沙索被气的发疯,要求他行使自己的职责。
那人却应付道:“你们俩又没受伤,这是经济纠纷,不归我们管。”
沙索一趟趟去找的多了,官员们偶尔也会换个说法:“那帮人都不是这附近的,我们不知道是谁,怎么找?你们认识吗?你们认识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帮忙去看看。”
沙索怎么可能认识。他等了几天没要出结果,只能又去找工会。
工会的人同样表示没有办法。
“我们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工会的发言人说,“但是你不来,我们也正要去找你。”
那时正值下午,余晖从窗户半遮半掩地透进来,老沙索站在阴影的一侧里,无端地打了个哆嗦。
发言人说:“你现在的店铺这样乱七八糟的,装修不合标准啊,我们看了水电都有隐患,”
沙索急急辩解:“我们装修验收都合格了的,现在这样是被他们给砸坏的!”
发言人耸肩表示无奈。
“那也不行,”他说,“不管是怎么坏的,为了周围住户考虑,现在我们必须对你进行停顿整治,你这几天的摊位也不能摆了,明天给你正式通知,你等重新装好后再来申请吧。”
他们此时变得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就把沙索的店铺给封了,不准营业。
八月,沙索勉强收拾好的店铺又遭受了另外两次打砸,同样的没有人管,店铺也也不被允许开张。
九月,他们收到了驱赶通知。
“朝鹿城作为西亚国的第三城,城内资源有限……你们既非正式工作人员,又无长期生活在市区内的经济实力……是城市安全的不稳定因素,因此给你们下发遣出通知,限你们一周内离开朝鹿城。”
……
邻居们的同情,夫妇俩的冤屈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件事对沙索来说是灭顶之灾,可是对于这座城市的其他人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次小冲突。
九月底,他们收拾东西,赶着马车离开了朝鹿城。
朝鹿城外野风呼号,细沙像尘土一样被风扬起,胡乱地扑在他们身上。老两口不知道该朝哪儿走,最后用硬币一丢,选了一条路。
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漫长。
西亚国的城市一共分四等级,按照人们的爵位和职业划分居住地。沙索夫妇从第三城出来,只能去往同级的第三城或者低级的第四城,可是大部分第四城都是农民,为避免外人来士瓜分土地,通常拒绝外来人常住。
他们一连走了两天,先后遭到了五次驱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远远看到另一座城市的影子。
高耸的烛火状守望塔直直得戳向天空,太阳缓缓下沉,周围的景色都已隐没在了暮色之中,只剩下那处塔尖闪着金色的亮片。
“诺兰多!”沙索拉住缰绳,让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激动地喊道,“圣子之地!那里一定会接收我们的!”
“啊!上帝!耶稣!佛祖!老天爷!”罗拉震惊地坐直了身子,她不信教,此刻也不知该向谁祈祷,语无伦次道,“统统保佑我们好运吧!”
沙索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
罗拉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他们风餐露宿,虽然不停地相互鼓励和安慰,但内心的确是迷茫的。他们的食物并不多,而路上的危险也不仅仅是狼群和猛兽。
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罗拉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不觉郑重起来。她先给老头子沙索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然后伸手把自己耳边的乱发别到脑后,又挨个扣子整理了一下,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她想,如果在诺兰多再遭到拒绝,那自己就给他们跪下,或者狠狠地哭诉一场。自己可能会被辱骂或者打一顿,但是圣子之地,应该比其他地方要仁慈一些,她宁愿付出一只手甚至一条腿的代价,只要能让他们留下。
“我们走吧,”罗拉心意已决,转头看自己的丈夫。
然而就是在那一瞬,她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再也挪不开了。
“好的,”沙索轻轻叹道,“愿好运降临。”
“……不,”罗拉定定的看向远处,张了张嘴,半晌后轻声道,“好运已经降临。”
沙索一愣,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
“我想,”罗拉颤着声道,“我想,我们要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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