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我很高兴你最终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观世音菩萨高高在上的端坐在莲台之上，一双慈悲为怀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掌控一切的笃定。
孙悟空若无其事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着的金箍，大半个身体都靠在树上，抬起头来看了观音菩萨一眼，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菩萨，自从俺老孙从五行山下被放出来之后，你就经常出现在俺面前啊。”
“紫竹林是不是没什么意思，那些个信徒们也没什么请求所以你很闲？”
孙悟空的态度，实在是算不得尊敬。
或者说，他几乎是赤|裸|裸的将对观音乃至佛祖的厌恶，写在了脸上，不加任何掩饰的又表现出来。
堂堂齐天大圣孙悟空。
何曾需要委曲求全的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轻轻嗤笑一声。
孙悟空靠在树上，也不看她，声音低沉平淡。
“金箍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戴上了，西行路也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俺不过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只野猴子，至于唐玄奘…他胆子小，□□凡胎，怕是也经不起日日见到菩萨显灵的恩惠。”
“以后若是无事，观音菩萨就没必要亲自前来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下了逐客令。
他随意懒散的坐在树上，眸色稀松平常，偏偏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强硬冷冽不屑，却是瞬间激怒了观音。
“孙悟空，你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还不悔改，怎地如此无礼？”
观音菩萨高高在上被无数人顶礼膜拜供奉了千万年，如今一次次为了孙悟空亲自前来，却又一次一次被他如此冒犯，自然是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厉声呵斥。
“俺老孙天生地养，自然是比不得那些诸天神佛。”
话音未落，他竟是直挺挺地从树枝上跌落下去，捂着撕裂一般疼痛的脑袋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吼声。
紧箍咒！
果不其然。
观音菩萨坐在莲台之上，口中源源不断念出来的咒语，赫然就是紧箍咒！
这还是孙悟空第一次，体会到紧箍咒的力量。哪怕是以他的定力意志，此时此刻，也是抑制不住的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站立不稳，浑身颤抖的厉害。
金箍是佛门至宝。
当旁人念起紧箍咒，那么金箍便是会无限制往内收缩，一直到把头压爆。
若是这个也就罢了，偏偏金箍箍紧的，还有人的灵魂。
它几乎是生生将人身体内最脆弱的灵魂，放在三昧真火上面炙烤，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孙悟空整个人都在地上打滚，深呼吸一口气，咬了牙，勉强镇定下来，擦了一把汗，脸色苍白，抬起头来望向半空之中的观音菩萨。
“痛快！”
“俺老孙可算是知道佛祖的金箍戴在头上，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痛快！”
到最后，孙悟空竟是硬生生咬着牙，手握金箍棒，用金箍棒作支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挺直脊背，如同一杆标枪。
“菩萨。”
“你来啊！”
“俺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又如何能被一个金箍束缚？”
“你来啊！”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孙悟空控制不住一棒直接砸在地上，竟是将土地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出来。
颤抖。
冷汗。
咸腥的血液。
淋漓的汗渍。
“孙悟空，你可知错？”
观音菩萨冷眼看着苦苦支撑的孙悟空，面无表情。
金箍乃是这世间第一酷刑，一旦戴上，念动紧箍咒，那么这人承受的痛楚，便如万种痛苦加身同时承受。
哪怕是齐天大圣。
也万万承受不了。
孙悟空抬起头来冲着观音菩萨哈哈大笑。
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是要牵动浑身肌肉，痛的难以抑制。
偏偏他却还一字一顿，硬生生的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菩萨。”
“你要俺知什么错？”
“俺这一生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你让俺认什么错？”
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如同平地一声雷炸雷，劲风烈烈刮得人脸蛋都生疼。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
观音菩萨一时之间，竟是拿孙悟空毫无办法，深呼吸几口气之后，催动莲台，怒极准备离开。
此时紧箍咒已停，孙悟空用金箍棒作为支撑脊背挺直的站立在原地。
一直看着观音菩萨消失在天空中的背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手中的金箍棒方才猛地一颤，原地竟是硬生生的，裂出了一条大缝来。
孙悟空从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可是此时此刻，孙悟空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挺直脊背。
他转过头去望向不远处，被他一道光罩罩在里面，安然睡去的唐玄奘。
念动紧箍咒的时候。
是真疼。
比五百年前千刀万剐还要疼。
恩，没错。
孙悟空头上戴着的这个，是真金箍，是观音菩萨那一日交给唐玄奘的那一个。
右手翻转。
孙悟空看着手掌心中悄然出现的一个跟自己头上一模一样的金箍，忍不住摇头想笑，却是一时之间牵动着肌肉，疼得呲牙咧嘴起来。
唐玄奘是个大傻瓜。
孙悟空手一伸，将此时此刻罩在他身上能够隔绝一切声音跟响动的光罩撤掉，看他睡得香甜，便是重新翻身一跃，跳到了树枝上坐着。
那一日唐玄奘去打铁铺里，他是一路尾随着的。
倒不是为了看他去做什么，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世江流儿死在他面前的缘故，孙悟空近乎于偏执的，不希望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唐玄奘□□凡胎，而孙悟空却是百般变化，法术高绝。
他跟着他，一路看着他握着金箍纠结犹豫，看着他进了打铁铺，看着他拿出所剩无几的盘缠恳求别人打一副一模一样的金箍出来。
看着他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恳求佛祖原谅。
看着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把真正的金箍丢进山崖下面，再把假的放进包裹里面。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其实孙悟空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唐玄奘把假金箍拿出来给他戴上的。
偏偏等了这三四天。
这个笨拙又愚钝的和尚，竟是连一个假的，都不知道怎么拿出来。
唐玄奘太天真。
如来老儿的金箍，是真是假，是不是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他又怎会不知？
假的便是假的，又怎么能够真的瞒天过海，代替真的？
故意弄翻行李让金箍掉出来。
若无其事的在唐玄奘的面前戴上那个假金箍。
可其实，早在他伸手去拿的那一瞬间，金箍早就已经被换成了真的。
傻瓜。
真是傻瓜。
孙悟空靠在树上，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看星星，硌到脑袋上的金箍，有些嫌弃，有些没好气的呸了一声。
江流儿这个害人精。
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俺非得揪着他的耳朵打上一顿才行。
这样想着。
明明是有些凶神恶煞的表情。
脑海中浮现出唐玄奘把真金箍丢下山崖，跪在地上恳求佛祖原谅的情形。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孙悟空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究竟有多柔和，多动容。
他是从女娲石里蹦出来的石猴，哪怕是做了花果山的大王，成了威震六界的齐天大圣。
却也只遇见过一个唐玄奘这般待他。
真是迂腐愚蠢。
却也让人抑制不住地觉得心软。
孙悟空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嘀咕。
五百年前被你烦的头痛，早就习惯了。五百年后，也不在乎多被你烦上几年。
————
————
“大圣，前面有村庄，不如我们过去找户人家歇歇脚？” 看到前面的村庄，唐玄奘眼睛猛地一亮，习惯性的望向孙悟空开口问道。
第一反应就是蹙眉。
其实孙悟空并不喜欢接触人群。
或者说，普通百姓一见到他就吵闹个不停，大惊小怪喊妖怪的声音实在是喊的他脑袋疼。
看到唐玄奘的表情，眉头皱的越发了深了几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好气的点头答应，肩膀上驾着金箍棒，自顾自的走到前面去了。
唐玄奘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嘿嘿一笑，加快了脚步也赶了上去。
其实这一路上，孙悟空虽然从来不说，但真的把他照顾的很好。
他并没有累到需要休息的程度，而孙悟空，却是提着行李走了十几里路没有歇息过了。
虽然唐玄奘心中清楚的很，按照孙悟空的体力，怕是走上个几天几夜不停歇，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碍。
但是他就是希望能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施主，我们是前往西天取经的…”
唐玄奘的话还没说完，刚刚打开门的老百姓在看到孙悟空那张脸的瞬间，几乎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差一点砸到了唐玄奘的脸。
孙悟空皱眉，却没有说话，站在后面伸手掏了掏耳朵。
唐玄奘抿唇，下一家。
“施主，我们是前往西天……”
“妖怪啊，妖怪！”又是砰地一声。
第三家。
“施主，这是我徒弟孙悟空，他是个好——”
这一遍，唐玄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悟空一把给扯了回来。
有些不耐烦。
“走吧，不要白费口舌了。”
唐玄奘却是没动弹。
旁人眼中年轻持重，永远都慈悲为怀的玄奘大师，此时此刻却是有些说不出来的生闷气。
他不喜欢别人用那种厌恶防备恐惧害怕的眼神，看着孙悟空喊妖怪。
他是齐天大圣，怎么会是妖怪？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说着，孙悟空便是自己自顾自的走到了前面准备离开。
没走出两步，却被玄奘拉住。
“大圣，你变成人让我看看好不好？”
有些紧张，有些觉得自己失礼，更多的，却是忐忑跟期待。
唐玄奘眸光灼灼，不自觉的抓住孙悟空的胳膊。
不假思索。
“不变。”
“为什么？”
唐玄奘抿唇，不放弃，“大圣，你就变成人让我看看吧。好不好？”
孙悟空皱眉，态度依然没有丝毫要软化的迹象。
“不变，走。”
“不行。”
“怎么？”
唐玄奘也是难得的固执倔强，咳嗽了一声之后竟是脸色涨红，半天憋出了一句话来。
“我是你师父，你…你必须听我的。”
说出这句话，唐玄奘的脸更红了，而孙悟空，更是饶有兴趣的顿住脚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唐玄奘。
他声音本就低沉，此时此刻更是含着促狭笑意，惑人的厉害。
“小师父想看俺变成人的模样？”
唐玄奘点头，抿了抿唇之后转过身去望了一眼身后的村民家里，握了握拳头然后松开。
“佛祖说众生皆平等，而万民却尚未开化。”
“他们只看到你的脸就说你是妖怪，我们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很明显的。
唐玄奘有些失落。
“我不愿意他们说你是妖怪。”
他仰起头来望向孙悟空，眸色清亮，像是一眼能够望到底的清泉。
“大圣，你能不能变成人给我看看？”
“真麻烦。”
孙悟空没好气地皱眉。
一道法术施展出来，他浑身不自在，拧着眉头拍了拍唐玄奘的肩膀。
玄奘抬头的那一瞬间彻底愣住。
几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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