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最盛大的礼物

    ……

    对于安的自曝身份,雷利并没有立即相信。

    十二年前,罗杰被公开处刑之后是有过孩子的谣言,据说海军也在南海搜捕了两年多。可最后不是无功而返吗?最后就连罗杰海贼团的所有人都相信了。

    只是一个捕风捉影的谎言而已。

    可是十二年后,在雷利面前出现了自称叫做[哥尔·D·安]的小女孩。就连露玖的名字也知道——罗杰爱上了一个女人,这在海贼团里并非秘密。可那女子的名字身份和故乡,却是除了雷利外无人知晓的。这是船长的家事,也是为了保护船长夫人,大家也颇为体贴的从不多问,只是偶尔会打趣一番。就连罗杰,也只是喝多了酒的时候会念叨自己喜欢的女人有多么的温柔美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是他最后的归属。

    “死在露玖怀中,或许对我来说是一生最好的落幕了。”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罗杰曾这样对他说过。“可是露玖会很难过的吧。”一向粗神经,大大咧咧的罗杰流露出怜惜和心疼。

    雷利曾为此诧异,罗杰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而在罗杰笑着,向所有人宣布:“罗杰海贼团从今天起歇业——解散了!”之后,他们在散席宴上,雷利又一次看到了类似的表情。但与第一次不同,这次是稍纵即逝的,以至于雷利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太多而眼花了。

    即使是海贼王的右腕,冥王雷利也不知道罗杰的这副表情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罗杰一向看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当他倚在船帮边看着大海沉思时,总会自言自语,像是在与未来的自己对话。雷利作为罗杰的第一个伙伴,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那是他们的倒数第三次见面。

    倒数第二次见面是在东海罗格镇,罗杰故乡的小酒吧。那是他在出海前常去喝酒的地方,店老板是个颇为友善的家伙,在罗杰出海成名后,便将店名改成了以罗杰为名的[BAR GOLDROGER]。在知晓雷利便是有冥王之称的副船长后,更是热情。

    “哈哈哈哈!老爷子很喜欢你哦!老雷。”

    就在那以罗杰为名的地下酒馆,他们将酒喝到彻夜,说了许多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话。然后天亮,酒醒后,分道扬镳。雷利被罗杰送到海港,搭上船,看着岸边向他用力挥着手,大笑着的罗杰,莫名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称赞他有一条不错船的自来熟混蛋。

    *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罗杰向海军自首的前夜。那时雷利已经落脚在了香波地,夏琪的敲竹杠BAR一直都留有他的房间。早早就从海贼转业的夏琪早就知道,当他结束了人生最波澜壮阔最有趣的冒险后,总会像条垂暮老狗那样,找个草窝待着等死。

    于是夏琪向他发出了邀请。

    “香波地群岛怎么样?”

    聪明的女人一向了解他,又敏锐的可怕。

    可雷利却笑着拒绝了。香波地很好,甚至没有比之更好的地方了,可是并不适合现在的他。不过,雷利还是在决定接下来要前进的方向前,在香波地暂时停留了下来。

    罗杰是在夜里敲响了大门。

    也是凑巧,雷利只有那晚待在家里,没有去赌场。回忆起来,像是他的灵魂早已预料到了罗杰的到来,如同宿命一般的,他惊讶的迎接了有些时日没见的船长兼挚友。自青年时期成为了罗杰的伙伴后,他们从未分别这样长的时间。雷利翻出夏琪店里最好的朗姆酒来。

    海贼们向来热衷以醉死方休来表述他们那崇高坚韧的情谊。

    “我决定向海军自首,老雷。”

    那本应该是个快乐热闹的重逢之夜,如果罗杰没有大煞气氛的说出诀别之言。雷利端着酒的手一抖,香醇的酒水泼洒出一半,全部浇到了他手背上,然后顺着肌理流到手腕、手肘,最后洇在了桌面,湿了一大片。他的目光穿透镜片,突然觉得镜面影响了他对罗杰的判断。

    “……你又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雷利沉默一刻,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向他的船长抛出了自己的反问。“罗杰,你又要做什么。”

    “老雷,我要死了。”罗杰一如既往的不懂得体恤别人的心情,只是闷掉了手中杯里的酒,哈哈哈的不知为何的笑。雷利被他的笑声扰得头疼,霍地起身,颇为失态的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知道!该死的我当然知道你要死了!”雷利想,那大概是三年多前,他得知罗杰身患绝症时就生出的愤怒,一直隐忍到现在才爆发。“谁都会有一死!所以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哈哈哈你这是在为我感到难过吗?老雷。”罗杰依然没个正形,嘻嘻哈哈的抖了抖为了彰显凶恶和成熟而故意续起的胡须。“我原想……可我不能。你知道的,老雷。我不能死在露玖怀里,她会伤心的……可我就要死了,她怎么能不难过的呢?”

    “我得留下点什么……代替我的身体活下去。”罗杰挤了挤眼睛,得意的笑了起来。“我这么说你明白的吧,老雷。这是一个礼物,是最盛大的新时代礼物!”

    雷利当然懂罗杰的想法。

    只是听罗杰的只言片语,雷利便能想象那是多么的盛大。哈,一个动荡却充满各种可能性的自由的新时代。还有比这分量更重的礼物吗?简直奢侈的有些过分了。

    可同时,也那样的令人窒息。

    “那么。”雷利是没有办法拦阻罗杰的任性的,他或者其他人从来都对他的船长没有一点办法。“露玖小姐会喜欢这份礼物吗?”

    看着为自己的奇妙点子而骄傲的摇头晃脑,笑的眼睛眯起的罗杰,雷利就像方才那样,仅反问了罗杰一句话。罗杰的脸上蓦地又浮出了那极为微妙的表情。这是第三次。雷利有些懊恼,但并不后悔自己戳到了罗杰痛脚的地方。即使是最任性的海贼王,也有着不能任性的时刻。

    “我不知道。”

    罗杰直白的说,目光笔直,没有丝毫迷惘与彷徨。

    “这是我唯一能做得了,所以我要去做。”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老雷——”

    “不要让大家来救我。这是我的遗愿。”

    雷利看着这样笃定的罗杰,突然就丧气的垮下肩。他本天真的以为露玖小姐会阻止罗杰的疯狂自杀行径,可是他应该早早预料到的,会在这时候离开露玖的罗杰,一定是同露玖谈过,并且得到她的默许了。可为什么呢?为什么露玖会同意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雷利,答案无从而来。

    第二天,罗杰便离开了。再得到他的消息是在报纸上,大肆宣传海军将海贼王缉拿归案,择期处刑。就如罗杰所想的那样,本已四分五裂的伙伴们因为他而重聚;也正如雷利所答应罗杰的那样,他阻止了伙伴们所计划的救援行为。被质疑,被指责,被责问——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是罗杰的遗愿。”

    只要将这句话说出口,所有人就会像他一样,再无言语。船上最小的巴基和香克斯明明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男子汉了,却还是沉默着,泪流满面。和海贼团解散那天同等的沉重又一次压在了他们每个人的肩膀上。雷利没有安慰任何人,或许他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

    罗杰是在东海的故乡罗格镇被公开处刑的。

    船上许多人都去了,雷利则待在香波地,坐在夏琪的店里喝着东海的朗姆。他并不倒在杯子里,而是掂着整瓶,对着瓶口往喉咙里灌。这样不要命的喝法是会醉的,可雷利却越喝越清醒,想醉而不能醉。夏琪坐在吧台内,安静地晃着玻璃杯里浅浅的金澄的酒水。

    “这是罗杰那混蛋最喜欢喝的朗姆。”雷利笑了一声,“可那混蛋再也喝不到了。”语毕,雷利将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丢掉空瓶,又拔开另一瓶的软木塞。

    香波地群岛上传来“海贼王被处死”的高声欢呼,甚至还响起了礼炮,点燃了烟花。冥王雷利的见闻色可以笼罩整个香波地群岛,即使他对罗杰的公开处刑双耳不闻,双眼不看,也知晓了最后的结果——

    罗杰死了。

    可他又活着。

    留下“想要我的财宝吗?ONE PIECE!想要的话可以给你!自己去找吧!我把所有的财宝都放在那里!”这样遗言的罗杰,依然统治着大海。即使他死了,也仍然是称霸这大海的海贼王。不过一席简短的话,令所有人趋之若鹜地奔向大海,大海贼时代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帷幕!

    他成功的送出了最盛大的礼物,一个新时代。

    雷利哽了一下,抬手捂住了眼睛,遮蔽住了他那在无言中嚎啕的灵魂。

    “愿永远的海贼流芳百世,敬永远的海贼王。”[注①]

    这是海贼王被处刑那天,雷利对他的船长所说的最后之言。

    *

    也是自海贼王被处刑的那一天起,雷利长久的留在了新世界的入口[香波地群岛]。以镀膜匠老雷的名号,注视着罗杰所掀起的大海贼时代的狂潮。怀抱着梦想与野心的海贼们一波又一波的涌现,新世界强者如云,竞争越发激烈。而位于顶点的,依然是罗杰之后的四皇们。

    如同皇帝般临驾于新世界的大海。

    在等待,雷利在等待继承了罗杰意志的新一代海贼王。

    就这样,时隔十二年后,雷利见到了发色明亮,眸色赤褐的自称罗杰之女的波特卡斯·D·安。虽然不是他雷利在等待的人,可是女孩的存在却解惑了雷利在最后一次同罗杰见面时的问题。

    为什么露玖会同意罗杰的疯狂自杀行径。

    “……这是一个礼物,是最盛大的新时代礼物!”

    不仅仅是罗杰要送给露玖,送给这个世界的。

    真正的被赠予者,是罗杰和露玖共同孕育的孩子们。

    献上一个最自由最疯狂最美好的世界,作为迎接艾斯和安诞生的,最盛大礼物。那是比垂垂病死在南海一隅更重要的,身为父亲的罗杰所能想到,所能送出的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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