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鹅毛般的大雪纷然落下, 一辆马车从陆府出发,在雪夜中飞奔往皇宫。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陆郁坐在马车上捏了捏眉心, 心中固然有喜悦,可他也想把事情都处理好。
抗旨赐婚的事情还需向皇上禀明。
原本这个时候, 宫门已经落钥, 可陆郁身上带着皇上亲赐的令牌, 还是被顺利放进宫了。
此刻, 皇上也还未就寝。
年轻的帝王, 穿着常服坐在御书房, 神色是一如既往的疲惫。
手中握着前线发来的战报,他的眉心蹙成一个川字形, 紧绷的侧脸透露出忧心忡忡。
宫人通报后, 陆郁带着一身寒气走入殿中,施施然行了礼。皇上并未抬头,沉默良久, 才在幽静之中开口。
“朕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婚约。”
陆郁苦笑, 他和皇上乃少年相识, 十多岁时就开始的伴读情谊, 他果然知他。
“我……”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想了想,认真道:“确是没有定下婚约,但已经定下真心。”
“真心?”皇上像是起了极大的兴趣, 从折子上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陆郁,“你真动了心?”
陆郁不置可否。
皇上略带玩味,他倒是很想见见那个女子,能让他的皇兄和他的友人都为之想要的女子,但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才又开口。
“那你这……是欺君之罪啊。”
明明没有婚约,却以有了婚约为由抗旨。
陆郁立刻撩开衣袍缓缓跪下去:“臣,有罪。”
男人即使在屈膝的时候,也是笔直着身子如一颗挺立的青松,皇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从殿中台阶缓缓走下来。
燕王萧湛是他的皇兄,也是当年最有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可先帝却没有将皇位传给他,而是给了自己。
他知道他的皇兄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怕是也暗藏着不轨的心思,所以他也在一直暗中提防着燕王萧湛的势力。
他能防止萧湛在朝中结党私营,却不能防止他用联姻为自己换取一个有助力的亲家,所以他一直在担心,萧湛会娶哪家的姑娘。
他担忧了好几年,结果昨日萧湛突然进宫求他赐婚,竟是一个身世背景十分清白的商女,让他震惊之外也有几分放松——商女的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背后却没什么势力。
所以他干脆特意封了那女子为县主,给了她一个风光的身份,并且同意了赐婚。
却不想这件好事被陆郁破坏了。
皇上也为难,一方面想防止燕王结党,一方面又不想破坏友人的好不容易动的感情。
他沉思着,走下了台阶。殿中立有一块幕板,展开的是整个国家的内域疆土。
他伸手在西边一个城市上画了圈,沉声道:“青州,失守了。”
陆郁讶然抬头,这才多久,又一个城市失守了,且这青州地产丰富,是著名的西北粮仓,这么大一个城市都失守了……
战况果真是越来越坏了。
皇上转过身,沉沉道:“朕记得你说过,若有必要,可亲自披甲上阵?”
陆郁眉心一跳,似乎知道皇上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听见皇上沉吟后道:“你抗旨欺君的事,朕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这前线,你怕是得上阵去了。”
“待你凯旋归来,朕必定亲自为你赐婚。”
陆郁深吸一口气,皇上这算计,可真是……够狠。
天下有谁像他一样,要冲锋上阵,浴血杀敌,才能娶回自己的心爱之人。
“怎么样?”皇上抬眸,笑着望他,“上一次战场,换一个心上人,很划算吧?”
陆郁沉重地闭上眼睛,罢了,他也不是没有上阵过,就用一场战争的时间,换她顺利的及笄,然后风风光光的出嫁吧。
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他道:“什么时候?”
皇上挑了挑眉,没想到他应得这么快,看来那个女子在他心里果然分量不轻。他道:“在家好好过个年吧。”
这就是年后出发了。
陆郁长呼一口气,郑重地行一个大礼,“臣,遵旨。”
……
年关越来越近了。
陆嘉玉在冬日诞下嫡子,小名冬哥儿,薛氏喜出望外,有了子嗣在侯府也能立住脚了。
腊月二十五日,是冬哥儿的满月酒,薛氏带了陆宜玉和唐梨一块去侯府吃酒。
马车上,陆宜玉望着外面的景物道:“母亲,这是咱们年前最后一次出门了吧?”
薛氏愣了愣,摇头道:“过两日咱们还得去寺庙上个香。”
“上香?”陆宜玉一脸疑惑。
“你三叔年后就要上前线了,咱们去给他上个香祈福。”薛氏解释道。
唐梨坐在一边,听到这话惊讶地抬起头,他要亲自上前线?她怎么不知道。
唐梨犹豫了会,慢慢问道:“太太,三爷什么时候走啊?”
薛氏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良久后道:“年后就要出发了。”
这么快!唐梨在心中惊呼一声,那岂不是见不到他几次了。
她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在金玉楼预定了个羊脂玉佩,打算送给他的。
唐梨咬着唇思考了一会,想要尽量在他离开之前把玉佩送出去,让他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毕竟战场上那么危险。
估摸着这两天玉佩该做好了,唐梨跟薛氏道:“太太,一会马车能在金玉楼停一下吗,我前几日……在金玉楼要了个首饰。”
薛氏倒是没有多言,点头道:“好。”
马车很快顺路停在了金玉楼前,唐梨拿到了她预定的玉佩,这个玉佩果然比上次那个质感要好很多,玉体通透,流光婉转,下面还坠着藏蓝色的流苏,唐梨默默把它收进衣袖里。
到了襄阳侯府,薛氏三人一同下马车,虽是寒冬腊月,可侯府却极为热闹,红灯笼响鞭炮,酒席办了几十桌。
薛氏倒是对这个满月酒的规模很满意。她入府先去了二房,想看看她的女儿和小外孙,陆嘉玉虽然顺利诞下了孩子,可生产过程中受了很多苦,身子亏空了许多。
唐梨站在门前的庑廊下,心里忽然开始变得忐忑,她上次来侯府还是大半年前,在这里偶然撞见了燕王萧湛。
今日满月酒席,来往宾客众多,不知道会不会再遇见他。
她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熟悉的说话声。
她慌乱回过头去,看见月洞外并排走进来两人,一个是侯府的二公子,陆嘉玉的夫君,另一个穿着朱色锦袍的,就是萧湛!
唐梨的那颗心又砰砰跳动起来,攥着衣角不知所措,两个男人跨上台阶,二公子看见她,“哟,唐姑娘怎么在这儿?”
唐梨低着头微屈身子,小声叫了声:“大姑爷安。”
安静了良久,头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唐梨缓缓抬起头,一下子就望进萧湛那双桃花眼里。
“不跟我行礼?”
唐梨只好又见了个礼:“殿下安。”
二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萧湛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跟他说:“你先进去。”
待到二公子抬脚进了屋,庑廊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唐梨更觉心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几乎不敢面对他。
萧湛盯着唐梨看了许久,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轻笑,他原以为对这丫头已经势在必得,谁知竟被那个姓陆的男人破坏了。
“真不打算嫁给我了?嗯?”
唐梨紧闭着眼睛摇头:“殿下切莫说笑了,我哪配得上做王妃?”
“不配做王妃?就配做陆夫人了?”萧湛收起了笑,神色沉重起来,“唐梨,你可真行。”
唐梨瑟缩了下/身子,紧咬着唇不敢开口。
萧湛不满她这副样子,沉默一会儿,俯下/身靠近她,唇角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你以为你逃的过?别想了,你只能是我的。”
唐梨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正在这时,屋里传来薛氏叫她的声音。
她沉默片刻,干脆咬牙狠下了心,伸手拼命推开他,提起裙子向屋里跑去。
萧湛直起身子,看着唐梨落荒而逃的身影,默默舔了舔唇,嘴角的笑容愈发阴郁。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地上。
唐梨方才站着的位置,掉着一块崭新的玉佩,玉质很好,可那一看就是男人戴的。
他眯了眯桃花眼,屈身将玉佩拾起来,摸索了两下。
他大概知道她要拿这个玉佩做什么了,喉间轻哼一声,萧湛将玉佩放入自己的怀中。
……
回到陆府,已经天黑。
唐梨从薛氏的马车上下来,告别了陆宜玉,就匆匆往青松院赶,她怕来不及,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来不及把玉佩送给他。
她顺着青石板小路一路小跑,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还未到青松院,就默默停住了脚步。
男人的身影立在竹林里,昏暗中遥遥望着她,不知站了多久,像是在等她一样。
“你……”唐梨走过去,“你要上前线了?”
陆郁在黑暗中点点头,硬朗的眉目如化开了墨的山水,光影交错下的眼眸愈发深邃。
他看唐梨一副拧着眉十分忧心的表情,不由道:“别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他说着弯下腰,视线与她保持一致,望进她澄澈的目光里,含笑道:“回来娶你。”
唐梨小脸一红,呼吸几乎停滞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响起什么,开始在衣袖中翻找。
“我有东西要送你。”
可是她翻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有找到她要送的那个东西,慌乱地跺两下脚,瞬间憋红了脸急出声:“怎么……不见了?”
她准备了好久要送给他战场上保平安的玉佩,怎么就找不到了?
陆郁看着她心急如焚的表情,沉默地等了许久,夜色中有细碎的雪花飘下来,落在他厚重的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他终于忍不住。
陆郁伸出手臂扳正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低声轻唤:“梨梨。”
唐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愣住,停下了手中翻找的动作,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他眸色渐沉。
下一刻,男人整个覆盖过来,唇间染上温热的触感,带着酥酥/麻麻的印记,唇齿之中涌入清冽的气息,却又烫得她想逃离。
月色下吹来阵阵晚风,林间雪花纷飞二落,洒在两人的头上,肩上,衣服上。
她被动地承受着一切,强势的,温柔的,明明身子僵硬一片,唇上的触感却无比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听见他喑哑的嗓音在耳侧响起,带着几分缱绻的情意。
“送我这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熠樰”小天使灌溉的1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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