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后, 皇上御召下达, 陆郁被封为武威大将军，带兵出征。
唐梨借用了陆宜玉的扶桑院后的小佛堂, 帮陆郁上了香祈福, 然后就留在扶桑院陪陆宜玉玩。
陆宜玉从妆柩中翻出许多珠宝钗环，一个一个比划着戴在头上, “你帮我看看, 我戴那个好看？”
唐梨指了指那个玫瑰色的芙蓉点珠钗, 她气色鲜艳, 戴这个更显得人比花娇。
陆宜玉便插在发髻上照着铜镜, 表情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
她早上让丫鬟惊鹊偷偷去族学里给萧竹清送了信, 约他晚上在垂花门后的假山旁见面，她想在去之前好好打扮打扮。
陆宜玉正对镜观察, 就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过了片刻，里间的门帘打起，薛氏走进来, 面上却板着脸。
她面无表情扫一眼屋内, 看见唐梨也在, 顿了顿, 道：“陆宜玉, 你到外面来。”
陆宜玉愣了愣，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母亲向来疼宠自己, 每次都叫她“宜玉”“宜姐儿”，从来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她。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钗环，随薛氏走出去，刚一出门，就看见外间地上跪着泪眼婆娑的惊鹊。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母亲——”
薛氏坐在上首，将一个纸团扔给她，冷冷道：“这是你写的？”
纸团上写着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后面跟着一句：“今晚戌时，山石旁见。”
陆宜玉跪在地上，眉心突突地跳，果然被母亲发现了！
薛氏看着陆宜玉一副垂首说不出话的样子，痛心疾首道：“我让你读书明理，你就读出了这些？”
陆宜玉认命地闭了闭眼，她从前也觉得这些诗都酸溜溜文绉绉的，可自从遇见了那人，她就觉得只有这些情调和诗意才配得上他。
知道他是北直隶的解元，她甚至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嫌自己没文化，常常在深夜患得患失，硬着头皮读了好几卷自己不喜欢的诗文。
陆宜玉想到这些，不由就流下几滴酸涩的眼泪，“母亲，我是真的喜欢他……”
“住嘴！”薛氏喝住她，“你一个女孩子害不害臊？”
她当时是看出这丫头对萧竹清有些心思，可也没想到她这么胆大，竟敢私相受授，幸好她发现得及时，还没有酿成大错。
“母亲。”陆宜玉哭着跪到薛氏的身边，“萧公子有什么不好，他少年中举，才华斐然，你不是也夸过他品性好吗？”
“我那是……”薛氏沉默一瞬，那是她给唐梨挑中的夫婿，配唐梨当然很不错了，可她的女儿是正正经经的陆家嫡女，怎么能下嫁寒门？
“他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贫寒门第，孤儿寡母，如何能与你相配？”
陆宜玉抬头冷笑着看薛氏：“母亲这会儿开始看门第了？大姐姐倒是嫁入了高门，她过得可好了？”
薛氏被她的话一噎，差点说不出话来，陆宜玉这两年对婚嫁之事很是抗拒，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原来是受了她姐姐陆嘉玉的婚事影响。
“萧公子是我一开始给唐梨定下的人，你难不成要和她抢夫婿？”
“唐梨现在有燕王求娶，还有我三叔，她肯定不会嫁给萧公子了，那我为什么不能嫁？”陆宜玉一边抽噎一边说。
薛氏一口气上来：“你为什么不能嫁？因为你有婚约！”
“退亲不就成了？”陆宜玉不服气。
薛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以为有那么容易的？”
退亲这事儿，没个正经的由头，如何跟人家提？
正在母女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钱妈妈急匆匆从院外跑进来，语气焦急道：“太太，苏家人上门来了，说是要退亲！”
薛氏愣住了，“这么巧？”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钱妈妈说的可是真的？”陆宜玉震惊地问。
钱妈妈点点头：“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太好了母亲！”陆宜玉几乎喜极而泣，立刻站起身搂着薛氏，“母亲快去退亲吧。”
薛氏白了她一眼，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按下了心里的疑惑，淡淡道：“我去看看。”
花厅里。
苏夫人低眉饮茶。
薛氏一进去就吓了一跳，那个平日里雍容华贵高雅端庄的苏夫人，竟然憔悴着一张苍白的脸，疲态尽显，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苏夫人，您这是——”
苏夫人抬头一见她，就站起身子，“陆太太，抱歉了，犬子和令千金的婚事怕是不能做数了……”
“苏夫人可是有什么难处？”薛氏问。
苏夫人却摇摇头，“实不相瞒，府上前些日子有道士上门，直言犬子生平有患，三年内不可成亲。”
“我们也不想耽误贵府三姑娘，所以请陆太太谅解，婚约就此解除吧。”
薛氏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道士，苏公子有祸患？”
苏夫人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拿出庚帖和婚书，“庚帖互换，婚书撕毁，咱们两家也算心安。”
薛氏原本还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看到她这副样子，却有些无言了，沉默良久，最后吩咐钱妈妈，“将庚帖和婚书取来。”
钱妈妈应声而去，很快取来了所要之物。
按着苏夫人的要求，两人换回了庚帖，婚书也在对面前撕毁，苏夫人颔首道：“对不住了。”
薛氏没有应她的声，一直到她离开后，薛氏才坐下来，有些生气道：“这个苏夫人是怎么回事？说退亲就退亲，这是根本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
钱妈妈却道：“太太别生气，该高兴才是。”
“高兴？”
钱妈妈低下头，凑到薛氏耳边：“我刚刚私下跟苏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打听几句，苏家现在可乱了。”
“哦？”薛氏竖起耳朵。
钱妈妈便继续道：“哪有什么算命道士，一切的原因都在那苏公子身上，听说苏府前些日子有一女子找上门，手中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说是苏公子的血脉。”
薛氏大惊失色：“竟有这事？”
他竟不知那苏家的儿子是个风流成性的人，竟在外有了孩子。
钱妈妈神秘地点点头：“那丫头说得有模有样，看来不能是假的，咱们家三小姐还没有嫁过去，是幸事啊。”
这倒是。
薛氏回过了神，未娶妻就在外面有了孩子，这在哪家都是污/秽之事，幸好那苏夫人是个有良心的，跟他们家及时止损了。
只是……薛氏有些头疼，苏家的婚约解了，陆宜玉的亲事没了着落，还要再为她寻觅好人家。
难不成真要嫁给那个萧竹清吗……
薛氏想了想，站起身吩咐：“晚上派人去假山那里，把萧公子给我抓过来。”
……
天黑了，柳花巷的一间小院子里，亮起了灯。
萧竹清换了身青色直裰，准备出门。
萧母从里间走出来，“儿啊，你这是要去哪？”
“陆府。”
萧母上下扫视他，“这么晚，去陆府做什么？”
萧竹清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最后道：“我有事找陆大少爷。”
萧母却不信：“你不是说他最近被陆家太太拘在房里读书吗？”
萧竹清一时无言，他差点忘了，这个借口行不通。
萧母好像明白了：“你不会是要去找那个姑娘吧？”
听说是陆家太太给他定的一个姑娘，跟姨娘住在一起。
萧母问：“是那个什么姨娘的女儿？”
萧竹清知道她在猜什么了，扯了扯领口有些烦躁：“不是姨娘的女儿，她是姨娘的妹妹。”
“什么？”萧母听了他的话走过来，“你说什么？”
萧竹清只好又耐着性子解释一遍：“她不是姨娘的女儿，是那个姨娘的妹妹，祖籍江南的，商家出身。”
“不是陆家的姑娘？”萧母愣住了，“还是个商女？”
她原先一直以为陆家太太帮他定的是陆家的庶女，原来根本不是陆家女。
萧母想了想，又问：“那她家是商户，有多少钱？”
萧竹清沉了口气，“她家已经落魄了。”
“没钱？”萧母猛地提起嗓音：“没身世，也没钱？”
萧竹清有些不满了：“娘！”
“你不许去。”萧母沉下脸，往桌前一坐。
她本来连庶女都有些瞧不上，想着陆家对他有知遇之恩，才勉强同意了，原来搞半天，是个一无所有的商家女。
她的儿子可是少年举人，将来要做大官的，当然得娶一个正正经经的千金大小姐。
萧竹清有些无语了：“咱们家这个情况，哪家会把女儿许配给我？”
别说什么大家闺秀了，就连商户出身的唐梨，可能都不会嫁给他了。
他也听说了，那姑娘走了运，让燕王和陆家的三爷都惦记上了，手里有这么好的桃花，怎么还会嫁给他？
“等你飞黄腾达了，还愁找不到媳妇儿？”萧母睨了他一眼，“给我坐下，不许出去。”
萧竹清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来不及了，“娘，我真不是要去见唐姑娘。”
“那你做什么？”
萧竹清转了转眼珠，“我书落在学堂了，想去取回来晚上看。”
读书的事是不会阻止的他的，萧母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仿佛在寻思他是不是说谎，良久，才道：“去吧。”
萧竹清松了口气，这才大步出门去。
说不上来是什么想法，他知道陆宜玉对他有意思，可自己内心却有两股势力在作对。
不进，不退。
他并没有接纳陆宜玉——说实话，陆宜玉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喜欢温柔的、文静的、说话细声软语的姑娘，陆宜玉是个活泼爱闹的大小姐，跟他喜欢的样子相去甚远。
可另一面，他心中又有一种虚荣心和自尊心在作祟，被同学瞧不起和被唐梨抛下之后，心底那个声音仿佛在说，看啊，你们都看不上我，可这个陆家的嫡女，千娇万宠的大小姐看上我了，我明明比你们想的要好多了！
这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既没有接纳陆宜玉，也没有拒绝陆宜玉，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尽管知道这样做不厚道，可萧竹清还是忍不住。
他迈着大而急切的步伐，走向了约好的垂花门后的假山。
许是因为心里藏着事，萧竹清没怎么看路，晚上又黑灯瞎火，他忽然被两个彪形大汉钳住。
“做什么！”萧竹清挣扎着。
可文弱书生哪里敌得过练家子，他怎么挣扎也没用，随后看见钱妈妈从假山后走出来，似笑非笑道：“萧公子大晚上不在家，跑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萧竹清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钱妈妈是哪个院的人他很清楚，连忙撇清道：“我是来找陆少爷的！”
钱妈妈根本不信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了一种严肃的神色，厉声道：“我们三小姐不懂事，萧公子也要跟着胡闹吗？”
萧竹清一阵惊慌，看来陆太太果然知道了，内心涌起一阵恐惧，他还在陆家念书，若是因为此事被赶出去，他的前途也就完了……
当即跪下来磕头道：“求太太恕罪……”
钱妈妈冷哼一声：“这话你还是亲自去跟太太说吧。”
……
沧澜院里，萧竹清被架进来。
薛氏坐在上首，沉默地望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明明瞧着这个孩子很好的，有才华有潜力，又是少年举人，前途一片光明，大好的苗子。
可这人一旦要做她的女婿，她又哪哪都瞧不上眼了。
可是薛氏一想到陆宜玉那副哭喊着要嫁给他的样子，就有些没辙了。
陆宜玉虽然是个耍泼无赖的，可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嫁入高门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管着一大家子事，要跟妯娌之间处好关系，要在婆婆跟前站规矩，还要伺候夫君，调/教妾室，管理丫头，照顾孩子。
这些，没有人比她更懂了。
陆嘉玉是她悉心培养的嫡长女，尚都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陆宜玉这个被她宠了一身坏脾气的小女儿，又怎么能在高门中稳稳求生呢。
薛氏有些头疼地想，大概，低嫁……是最适合陆宜玉的了吧。
她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这么晚约我家宜玉，可是对她有意？”
萧竹清讶异抬头，明明是……
“正好。”薛氏果断甩出一纸婚书，“我们家刚跟苏家退了亲，你可愿娶宜玉？”
她想好了，萧竹清无非是出身差点，家中穷点，钱财方面陆家可以补足，仕途方面陆家也帮着提拔，小两口以后也不会过得太差。
有时候，面子好不如里子好，只要陆宜玉能嫁给心爱之人，萧竹清也能好好爱护她，这就够了。
薛氏把条件讲得很明：“聘礼不需要你出，婚事我们家来筹办，我名下有一套四进的院子，留给你们小夫妻住，田庄商铺都是少不了的，将来你若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我们也会帮忙。”
“唯有一点，你婚后不可纳妾，要一心一意待她，永不可辜负了她，可能做到？”
萧竹清睁大了眼睛，背后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内心止不住地翻滚起来。
这条件，远比他想象中诱人。
他努力考学，拼命读书，为的是什么？嘴上说着读书明智，还不是为了发财做官，扬眉吐气。
这些，如今在他面前，唾手可得。
只要他点点头，立下婚书，一切都圆满了。
这么一想，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就开始沸腾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驱使着他，想让他点头。
这会儿想来，陆宜玉身上那些让他不喜的，不爱的，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沉默良久，咽了下口水，终于点头：“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苏家公子那个事不是凑巧，是之前燕王萧湛误以为陆宜玉是唐梨，要嫁给苏公子，所以派人动下的手脚，在三十三章末尾有暗示，只不过到现在才暴露出来。
感谢“蒋先生的大力宝贝”小天使灌溉的5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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