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烛火, 暖阁里满地光晕, 外面的月夜大雪纷飞，屋里烧着暖洋洋的地龙。
所有人都被遣下去, 屋内只剩下陆郁和唐梨两人。
明明才几个时辰不见, 唐梨却觉得他这会儿陌生多了，男人烛光下的侧脸明明灭灭, 低垂着眉眼, 一副思索着什么难题的神情。
唐梨想了想, 斟酌了言语, 慢慢在他面前跪下去, “三爷, 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我给陆家惹麻烦了, 不过您放心, 不用您牺牲自己的婚事来救我，我自己有法子……”
“你的法子就是去寺庙做姑子？”他忽然抬了眼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唐梨愣了愣, 看来他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
“那你姐姐怎么办？”陆郁道：“她把你接到京城, 可不是让你来出家的。”
唐梨一时语塞, 这个境况, 她实在没有考虑到姐姐，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安国寺出家, 那姐姐该多痛心啊。
“可是，”唐梨嗫嚅：“我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昏暗的烛火下，她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叹息声，然后看见陆郁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覆盖过来，地上瞬间笼上一层黑影，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两个人的视线保持平衡。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认真道：“你嫁给我，难道不是更好的法子吗？”
唐梨睁大眼睛看着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瞳眸，满满地映着她的身影。
唐梨听见自己轻声道：“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祸患，就麻烦三爷牺牲婚事啊……”
这怎么能是牺牲呢？陆郁有些头疼，他看着唐梨缓缓道：“两情相悦，男婚女嫁，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两情相悦……
唐梨心跳入鼓，身子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可是陆三爷啊，身份贵重的朝廷重臣，京中贵女趋之若鹜的郎君，想嫁给他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
可是这会儿，他却站在她跟前，对她说两情相悦。
她有些恍惚。
陆郁看唐梨一直不出声，又循循善诱道：“嫁给我不好吗？以后你还住在陆家，随时可以见到你姐姐，我也可以护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也不会再欺负你了……”
唐梨这会儿觉得自己的心乱成一团，声音都变调了，喃喃道：“可是，我并不知道三爷喜不喜欢我呀……”
男婚女嫁的前提是两情相悦，可是两情相悦，那他喜欢她吗？
陆郁听了她的话轻轻叹息，眉宇间有种少见的无奈，原来他说了那么多，她还是不懂。
他凑近了唐梨，双唇靠近她的耳边，暗哑的声音刻意压低，像是在低吻她的耳垂。
“我喜不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吗？嗯？”
……
另一边，老太太在韦妈妈的搀扶下，踏进了佛堂。
例行上香拜佛之后，韦妈妈把唐梨方才抄过的几卷经书呈上来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拿过来翻了几页，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意味深长。
半晌，她在佛像下轻轻叹气。
“怎么了？”韦妈妈问。
“我还当他对这丫头只是一时之意，可你看……”老太太说着，把唐梨的字迹展开在韦妈妈眼前。
丹纸上的笔墨，不像是通常女子的娟秀小巧，反而一板一眼，端正深刻，那种遒劲的感觉没出来，但也有七八分相似了。
七八分像陆郁的字迹。
韦妈妈也吸了口气，她虽是个下人，可也明白，像陆三爷这样的朝廷近臣，很少会给机会让别人模仿到自己的字迹，万一将来出事，这就是隐患。
可是这丫头，却习得一手和他相似的笔迹。
若说是没有他的授意，她还不信了。
“看来他对这丫头的心思不是一时半会了。”老太太沉默地看了良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罢了……”
……
唐梨从寿康院的暖阁出来，脑子还是乱成一团浆糊。
陆三爷跟她说了很多，可她现在的思绪完全静不下来，只好跟他说，给她时间让她想想。
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冰冷的风霜吹打在脸上，瞬间觉得清醒了很多。
其实嫁给陆三爷，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唐梨愣愣地想，她和陆三爷接触了一年多，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他虽然深沉稳重，可心思不难猜，他们明明有过金钱交易，他却从不曾逼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对比起强取豪夺的燕王萧湛，他真的对她好太多了。
唐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自己当初还未入府，就在京郊客栈和他结下了梁子。
于是，他让她下厨，给他做了好些江南膳食。
后来，他送她字帖教她练字，陆嘉玉的昏礼上救了她，又把铃兰放在她身边，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借了她一大笔银子，后来还给她机会让她管账挣工钱。
他从扬州回来给她带了珠花，花灯节单独带她去看花灯。
原来他已经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唐梨以前还小，对这些事都懵懵懂懂的，也没放在心上，可到了这一刻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他一直以来对她的好。
原来他说的不是假话……原来她错过了那么多……
这一刻，天地间风雪寒凉，可唐梨心中却像是被火炉燃烧过一样，暖融融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猛然转过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她想亲口告诉他，她愿意，她愿意嫁给他。
担心他已经离开了，唐梨干脆提起裙角，在雪地里小跑起来，呼啸的寒风吹过耳侧，她却忍不住绽出微笑。
寿康院就在眼前了，唐梨心砰砰直跳，似乎看见门前男人的身影，她放慢了脚步，却没注意到脚下，一个打滑就摔在地上，膝盖阵阵的疼。
她没多管，撑着地就要站起来，迫切地想要去见他，却骤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里，将她从冰冷刺骨地雪地里抱起来。
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摔哪了？疼不疼？”
唐梨回过头看着他，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了，她却说不出话来，在内心想了很久，才终于鼓足勇气，“三爷，我……我想好了！”
陆郁本来在低头查看唐梨身上有没有受伤，听见她的话，慢慢抬起头。
“想好什么了？”
“我……”唐梨觉得有一点害羞，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我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也许是刚刚跑得太急，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月光下映着银辉，陆郁愣愣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你……你说真的？”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脑中似有烟花凌空绽放，抓不住，却又希冀着什么。
唐梨认真地点点头，忽而脸上又闪过一丝不确定：“你……你不会嫌弃我吧……我没有家世，也没有……”
她和京城中那些娇生惯养的名门闺秀不一样，她没有可以助力到他事业的家世，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帮他打理好后宅。
她好怕他会不会后悔……
可是下一刻，她就被一个宽厚温热的臂膀拢住，清冽的松香扑满鼻尖，让她止住了未说完的话。
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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