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赶在老太太带着太医来之前, 离开了青松院。
那位安国寺的道袍居士——陆三爷的乳娘, 也被唐梨安排着悄悄送回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海棠院还静悄悄的,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唐梨默默坐在梳妆台前，愣愣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起得这么早, 就这么想过生日啊？”
唐梨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 见唐姨娘已经起身, 穿戴整齐站在门前了。
唐梨不想被姐姐发现自己偷溜出去一夜的事, 连忙掩饰道：“嗯……今天醒得比较早……”
话说到一半，她才恍然想起方才的后半句, 疑惑道：“生日？”
“对啊。”唐姨娘走进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记得了？”
唐梨一阵恍惚，这才想起来, 今天已经七月初二了, 她的生辰。
最近出了这些事, 她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唐梨对镜长叹一口气, 唐姨娘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对着镜子打量半天，往她发髻上插一支碧玉瓒凤钗。
“喏，你的生辰礼物。”
唐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钗，很漂亮。
唐姨娘又道：“今天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唐梨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青松院那边情况还堪忧，家里老太太和大太太尚在焦心中，她却在这里庆贺生辰，被有心人知道，又要搬弄是非了。
何况她现在也没那个心情。
“就炒几个家常小菜吧，我和姐姐一块吃就行。”
唐姨娘顿了顿，点头后出去吩咐下人了。
唐梨又独自怔了会儿，却有些神伤，她想起去岁年末，陆宜玉生辰时，女孩盛装打扮，家中锣鼓喧天，对比自己终究是有些心酸。
立在一旁的雪萝看她眼眶红了，连忙上来安慰，又气道：“那个萧公子也真是，过年的时候还知道给姑娘送些东西来，这到了生辰之日，反而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是一向把萧竹清看作未来姑爷的，所以对他的要求甚严。
唐梨却没有多想，淡淡道：“最近不是快秋闱了吗，他是个勤学刻苦的，这会儿定然在备考吧。”
雪萝想了想也是，陆大少爷陆彦煦也参加今年的秋闱，现在整日书房读书，人都消瘦了一圈。
到了晌午的时候，铃兰打听回来消息，说皇上派来的那位太医院院正是个医术高明的，他细细为陆三爷把了脉验了伤之后，就找到了法子，可以用施针之术将毒性从体内逼出来，待残毒消净之后，便可保性命无虞。
唐梨这才放心下来。
安心用完午膳后，唐梨打算回塌上补个眠，陆宜玉突然过来了。
唐梨见她进来，提醒她道：“听说大少爷马上就要秋闱了，你也不替他担心？”
陆宜玉倒是没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哥哥有多上心，随口道：“担心什么？反正他也中不了。”
唐梨听了直摇头：“若是让太太听到，怕是要责罚你了。”
陆宜玉撇了撇嘴没有说话，顿了一下，忽然凑到唐梨跟前低声道：“你不会是担心那位萧公子了吧？听说他和我哥哥是同一场呢。”
唐梨面色一僵，别过脸去否认道：“我没有。”
她的目光这才注意到陆宜玉身后的几个丫鬟，皆手持托盘，上面放着极多的衣裳料子和珠宝首饰之流。
陆宜玉看见她的眼神，示意她道：“这些都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她还记得她的生日？唐梨微讶：“这么多礼物……”
“我当然是有事求你才送这些多的……”陆宜玉忽然狗腿一笑，而后挽上唐梨的胳膊，哀求道：“想求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你不是会击鞠嘛。”陆宜玉抿了抿唇道：“京城世家每年都会举行击鞠会，过几天就是今年的了，但是我不想去，你能不能代我去一次……”
“为什么不想去啊？”唐梨问道，陆宜玉平时活泼好动爱热闹，应该很喜欢这种场合的。
陆宜玉一时语结，她为什么不想去？当然是因为她的击鞠技术不好啊，以往每年去击鞠都会被那些贵女们嘲笑，她今年可不想再遭遇了。
“我……我小日子来了不方便。”陆宜玉随口扯了个借口，抓着唐梨的衣袖道：“你就帮帮我嘛。”
“可是，”唐梨指着自己的脸道：“我跟你长得也不一样啊，怎么代替你？”
陆宜玉这才想起来，提醒道：“今年的主题是蒙面击鞠，参与者皆戴面具，没有人会认出来的。”
还有这种玩法？唐梨想了想，倒觉得有些意思。
“怎么样啊你代我去一次吧？”陆宜玉跟她求道。
唐梨惦记着陆宜玉的好，终究是点了头：“好吧，不过你可得瞒得好好的。”
陆宜玉当然点头一口答应。
……
皇上派来的那位太医果然妙手回春，数次针灸后就将陆三爷体内的毒性消掉，他也很快转醒，身子没有大碍了，尚在休养身体。
陆家上下这才安心下来，老太太还是担心他，时时刻刻守在青松院，直到身子熬不住了，才被陆三爷叫回寿康院休息。
唐梨就打算趁着这个时机去青松院看看他。
戌时天黑，唐梨换了身暗色衣服出门，一路小心翼翼走到青松院，原以为男人躺在床上休息，进门却见他穿戴整齐站在屋里，像是在等她过来似的。
唐梨愣愣了一句：“三爷……”
男人转过身来，脸颊感觉清瘦了些，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朝烟从后面为唐梨披上一件墨色披风，而后对陆郁道：“三爷，都准备好了。”
唐梨正疑惑准备好什么，男人就二话不说拉了她出门，一路上唐梨几次想出声，最后看着男人的背影又咽回去。
仍然是西角门，陆三爷带着她轻而易举地出门去，外头虽然已经天黑，但街上行人不少，还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唐梨默然看着男人的背影，见他突然回头，黑夜中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
“听说……”他的嗓音有种异常的沙哑，“你过生日哭了？”
唐梨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哪有哭，只是略作伤感而已。
唐梨的目光不经意地下落，看见他的脚下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烟火炮竹，眼神凝固了。
“要不要放烟花？”他问。
唐梨看了他一眼，内心有些跃跃欲试，期待地点点头，她从小看过很多漂亮的烟花，却没有亲自放过。
“小心点。”陆三爷不知从哪找来的活折子，指引着她：“放在那根火线上，把它点燃，然后快跑……”
唐梨的心里砰砰跳，有一种既紧张又雀跃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按着男人的指示完成动作，然后飞快地跑开，眼神希冀地望着天空。
霎那间，火光直冲云霄，然后在空中炸成一朵绚烂四射的花朵，染红了整片夜空，烟花不断变换着颜色和形状，每一朵都美轮美奂。
街道上有小孩子欢呼鼓掌，唐梨看着五光十色的夜空，也笑得冽开了嘴。
她的笑容绽放在脸颊，便露出小小的梨涡，清灵的眼睛眯成月牙，一副又开心又满足的神态。
陆郁默默地看着她，张嘴轻声说了句什么。
被烟花盖住了声音，听得不太真切，唐梨回过头，大喊道：“你—说—什—么—”
陆郁却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啊？什么？！”唐梨还在大喊。
“我说，”陆郁学着她的样子重复道：“没—什—么—”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傻透了，都是被这丫头带的。
一直到这盒烟花放完，夜空恢复墨色，唐梨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想不想吃东西？”陆郁问她。
唐梨确实有点饿了，不知道待会回去厨房还会不会做夜宵，又怕陆三爷再带她去吃天香楼那种一顿几百两银子的饭，便摇摇头：“不想。”
“不想？”他回头，“我本来还想带你去巷口吃碗面的。”
巷口的面条铺子？唐梨当然知道，才几文钱一碗，味道还特别香浓，她连忙改口：“我想。”
“不是方才还不想的么？”他的语气透着点笑意。
“啊，”唐梨顿了一下，“我突然饿了。”
陆郁果然笑了笑，而后两人一块往巷口的面条铺子走去。
这家面条铺子露天席地，只在外面摆两张桌子，铺子的老板是位大婶，手艺极好，做出来的面口感好又味道香。
唐梨找了位置坐下来后，就看见陆三爷过去跟老板娘不知说了句什么，那老板娘望了她一眼，而后含笑点点头。
直到把做好的一碗面呈上来以后，唐梨才惊道：“这是长寿面？”
长寿面和普通的面条不一样，一碗里只有一根面，却是极长的，寓意着寿命的长久。
陆郁点点头：“补给你的生辰。”
唐梨愣愣的，低下了头，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了似的，饱满而湿润。
她想起眼前男人的身世，心底不禁微酸，不知道他离开江南初到京城的那些年，有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为他过过生日。
她低下头，将碗中的长面分成两半，一半留给自己，一半分在他的碗里，嘱咐道：“我要长寿，你也要长寿。”
陆郁像是呆住了一般，怔怔看着唐梨的动作，半根长寿面漂浮在葱香四溢的汤里，他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抹玩味的声音：“想不到堂堂陆三爷，竟然半夜出来吃路边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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