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小说:糖梨娇养日常 作者:裙袂
    屋内雕花棱木的窗扇紧闭着, 入门一个百鸟朝凤的锦屏, 后面鸡翅木的茶桌上香炉青烟缕缕,唐梨和那位青衣妇人端坐在两旁。

    妇人淡淡扫一眼屋内的陈设, 开口叹道:“这么多年了, 这里都没怎么变过。”

    唐梨张口欲言,想了想又咽回去。

    妇人的目光看过来:“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唐。”

    妇人放下手中的杯盏, “唐姑娘是江南人吧?”

    唐梨神情微讶:“您怎么知道?”

    妇人笑了:“你的口音我能听出来。”

    唐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来京城快一年了, 一直在努力修正自己的语音, 本以为已经听不出来了, 没想到还是被一眼认出。

    妇人却道:“唐姑娘不必羞愧, 因为——我也是江南人。”

    唐梨惊讶地抬起头。

    “不仅我是,”她的眼眸转了转, 沉声道:“郁哥儿也是, 我们都是江南江都人氏”

    唐梨惊讶得睁大眼睛。

    陆三爷居然和她是一个地方的人!

    难怪当时他想吃她做的江南膳食,还能对江南特色之食如数家珍。

    妇人看着她脸上闪过的表情,顿了顿, 道:“唐姑娘方才是不是以为我是郁哥儿的生母?”

    唐梨点点头,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不是了。

    妇人淡淡地笑了笑, “其实他的生母早已经去世了, 我不过是郁哥儿的乳母。”

    唐梨轻轻地“啊”了一声。

    只听见妇人继续说:“郁哥儿的生母是我们谢家的大小姐——就是江南谢家, 唐姑娘可知道?”

    唐梨点点头,谢家她当然知道,那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商家, 和原来自家的生意上也有往来。

    没想到三爷的母亲是出自江南谢家,说起来倒是和她出身差不多,都是江南商女。

    妇人继续道:“我们家大小姐虽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但性子却极温柔良善。”

    “那年春天,她外出游玩,在山下遇见一个受伤昏迷的男人,我们家小姐心善,就将他带回来治病养伤。”

    “可那人救醒之后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不记得自己的遭遇。”

    “所幸我们谢家不是什么恶人,见他果真一无所知,便心软留他在府上住着,谁知这一来而去的,竟和我们家小姐好上了。”

    唐梨听到这儿睁大眼睛,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妇人叹了气继续道:“一个是模样俊俏的男人,一个是温柔清丽的女子,这两人看对了眼,谁能拦得住啊。”

    “我们家老爷倒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那男人虽然已经失忆,一穷二白,但唐家足够富庶,家产够他们挥霍好几辈子的,何况那男人品行和才华并不差。”

    “老爷夫人很快为他们举行了昏礼,两人依旧在唐家住着,小夫妻的日子过得倒也滋润,郁哥儿就是在这时候生下来的。”

    妇人说到这儿,眉宇间染上一抹哀愁,语气开始有些异样:“可是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一帮人,说是京城来的勋贵人家,要寻家中嫡子回去的。”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姑爷是京城陆家的嫡子,名门世家的少爷。我们谢家虽然在江南富甲一方,但却是怎么也比不上京城贵族的。”

    “更让人震惊的是,”妇人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原来我们姑爷,在京城早已成过家,有妻儿。”

    唐梨这会儿已经完全震住了,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后还是微微张开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她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妇人稳了稳情绪,继续道:“那群人把姑爷带回京城了,毕竟那才是他真正的家,他的父母妻儿都在京城。姑爷走之前跟我们小姐保证过,回去跟家里说清楚,就会把小姐和郁哥儿接回去。”

    唐梨微微蹙了眉,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正妻和嫡子,又如何把江南的妻小带回去呢……这事怕是棘手。

    妇人继续道:“可是一晃过去半年,姑爷都没有回来,京城里没个信,我们小姐就写了信过去询问,直至三个月后才收到回信。”

    “信上说,陆家老爷和夫人都不同意商女进门,即使做平妻也不可以,除非为妾。姑爷原本答应了会说服家里二老,现在也不做数了,信上好话说尽,要小姐回去做陆家的姨娘。”

    “我们小姐虽是商户出身,可也是极有风骨的,如何肯屈身为妾呢,又对姑爷的做法寒了心,当下就写了和离书回去,两方从此不再牵扯。”

    听到这儿,唐梨顿时对这位谢家小姐肃然起敬,感情上拿得起放得下,该是一个多么心胸开阔的女子啊。同为商女,她和姐姐都望其项背。

    妇人却叹了气道:“可是陆家人却不绝于此,他们派了人来江南,说陆氏血脉不得流落在外,硬是要带郁哥儿回陆家认祖归宗。”

    唐梨的眉锋再次蹙成一团,谢家小姐已经退让至此,还要夺了她唯一的孩子,这让她如果过活?陆家人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是换个角度想,她其实也能理解陆家人的做法,世家贵族尤其注重姻缘血脉,是绝对不能容忍亲子流落在外的,一是容易混淆血脉,二来嘛,若是将来长大的儿子找上门认亲复仇争家产,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这事儿说起来,两边的人倒是各占道理,唐梨也说不上来到底该怪谁。

    她咬唇问道:“那谢小姐同意了吗?”

    妇人似是愣了会神,而后道:“最初当然是不同意的,哪有母亲会舍得自己的儿子,且陆家环境那么复杂,郁哥儿那时候才几岁,她怎么能放心。”

    “可是架不住陆家人三天两头过来闹,姑爷又写信来保证,定会好好待郁哥儿,小姐还是不同意,最后竟惊动了姑爷的母亲——当时的陆家老太太亲自上门恳求,说会将郁哥儿记在嫡妻名下做嫡子抚养,将来科考入仕娶妻成家,都有助力。”

    “我们小姐思虑了很久,为着郁哥儿的前途,终究是答应了陆家人,只是她也担心郁哥儿会不适应,便让我也跟着来了京城。”

    唐梨听得愣愣的,突然有些鼻酸,没有人比她更懂了,从温暖的江南家乡来到寒冷的北方京城,陌生的府邸,南北的习性差异,家里的规矩礼节,还有陆家上上下下的人心各异,这些她都在这短短一年尝遍了,所以更能体会当时的三爷有多无助。

    何况,他当年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

    良久,唐梨才哑着嗓子问:“那……陆太太对三爷好吗?”

    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室之子,陆家太太应该很不舒服吧。

    可是当唐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当年的陆家太太就是如今的陆家老太太,可她瞧着,老太太对三爷很好啊,有时候甚至比对她亲生的陆大爷都好。

    她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妇人,听她继续道:“陆家太太对郁哥儿好得没话说,视他为亲生子一般,陆家上上下下都赞她贤明,就连外人见了也说不出一句闲言碎语的。”

    “可是,唯有一桩。”妇人长叹息:“她从不许郁哥儿提起自己的亲娘,哪怕想想都不可以,也不让他说到江南,总之是与我家小姐的一切,在陆家都不被允许。”

    唐梨愣了愣,倒也能理解,女子的心都是敏感的,相伴多年的丈夫突然失踪,回来时不仅不认得自己,还在外面有了妻儿,她却在家独自撑起门楣抚养孩子,这让她如何受得了?能大度地对待这个外来的孩子,已经是极为不易。

    只是这样,三爷就可怜了……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离开家乡和母亲来到陌生的陆家,夜半孤独时总会思家念母的,老太太却不让他有一分一毫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些。

    妇人回忆着往昔的事,幽幽道:“那年郁哥儿嘴馋了,想吃家乡甜豆花,偷偷求厨娘给他做,厨娘没想那么多,便给他做了一份,可这事后来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嘴上没责怪郁哥儿,转头却让人将那厨娘杖责三十,发卖出去……”

    唐梨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这件事她似乎听陆宜玉说过,只是当时不甚明白,原来背后有这么一桩秘密。

    “郁哥儿从那以后便学乖了,再也不提生母和江南之事,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整日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独来独往从不与任何人接触……”妇人说着便有些心疼。

    唐梨的心口也开始钝钝地疼,她原以为自己初入陆府的遭遇已经够可怜,却没想到三爷当年比她遭遇的更多。

    甚至,他那时候还没法说出口,没法抱怨,因为所有人都认定老太太对三爷好得不像话,若是三爷反抗违逆,他们只会指责是他不孝顺白眼狼。

    他那时候该多无助啊……

    妇人换了口气继续道:“可是老太太并没有就此收手,郁哥儿虽然绝口不提从前,可我还在,我这个从江南一块跟着过来的人还待在陆府,时时刻刻提醒着老太太那些让她不快的过往,我知道她是放不过我的,却没想到那么快……”

    “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诬陷我偷了郁哥儿房里的东西,要将我赶出府去,郁哥儿当然信我不会做出这等事,可他那时候还那么小,根本对抗不过老太太,老太太又是打着为他好帮他治理下人的名头发配我的,谁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唐梨的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她走到窗边,将雕花棱木的窗扇打开,有丝丝凉风吹进来,才觉得心头舒服了点。

    她走回桌前坐下,道:“后来呢?”

    “后来……”妇人又叹一口气:“后来我被陆家赶出去,但我始终放心不下郁哥儿,便没有回江南,干脆到寺庙剃了头发做姑子,私底下却是一直还想联系上郁哥儿……”

    “郁哥儿在陆府的日子也难熬,他在府中没有分量没有话语权,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老太太手里,直到我被赶走的那一刻他才惊醒。”

    “那时候正好遇上先帝为几位皇子挑选伴读,京城世家的公子们都可以入选,郁哥儿那时候便发奋读书,得了先帝的青眼,卿点为三皇子的伴读。”

    “从那以后,他才开始在陆家有了些话语权,私底下也和我悄悄联系上,我才知他的目的不止于此,他甚至想要为官做宰,想要位极人臣,想要将生母接到京城,想要陆家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唐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现在的确已经做到了,他现在是朝廷重臣,在陆家是最说得上话的人,像他这样的男人,注定是要身居云端的。

    可是他的生母呢……

    唐梨看一眼妇人,听她继续道:“一直到郁哥儿随三皇子上了战场回来封了官,他才又回到江南谢家,只是……”

    妇人说到这里开始有些哽咽:“只是小姐早已经不在了,自从丈夫和儿子离开她以后,她就变得郁郁寡欢,身子也不好了,没熬上几年就去世了……”

    唐梨在心中长长叹一口气,人世间最无奈之事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妇人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小姐还留了信给郁哥儿,要她不要记恨陆家,善待陆太太的养育之恩。”

    所以三爷直到如今还留在陆家,敬着老太太孝着老太太,却不见得和她有多亲密。

    唐梨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听下来之后,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话来,这横跨二十余年的故事,到底是谁的错呢?三爷没错,老太太没错,老太爷也没错,谢家小姐更是无辜。

    也许……错的是命运,让一个男人失了忆,有了两个家庭,陆三爷就是这个错误的牺牲品。

    唐梨推开门,一路木然地走到三爷的寝居外,脸上还是一副怔然的表情,连朝烟和她说话都没反应过来。

    她迈着脚步沉重的步伐走到床前,看着塌上气息缓慢的男人,脑海中想起妇人刚刚说过的话:“你说郁哥儿是为了救你才会受伤,可我知道,他从不会为外人亲自动手,你在他心里,应该是很重要的……去看看他吧,去陪陪他……”

    唐梨愣愣地弯下身子,默默看着床上的男人,她在他心里重要吗?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她进陆府,他对她就有一种别样的关怀,到底是借她寄托江南之思,还是有着别的情绪……她全然不知。

    裸/露在外的胳膊伤口上包扎好了,但还是能看到发黑化脓的印记,唐梨的目光向上看去,只见男人的胸口还有一处伤疤,淡淡的似乎看不出来了。

    她的眼神有些灼烧,那个伤口她记得,是他们第一次在京郊客栈相遇时他受的伤,她那时候见死不救,还将他拒之窗外。

    如果不是她的话,他应该不会受这么多伤的吧。

    唐梨的素手不禁抚上伤口,眼睫轻颤,而后慢慢将身上的锦被盖好。

    手掌拍在锦被上,一下一下打着节拍,口中轻声哼着一首,极为久远的童谣。

    欢快轻柔的调子,吴侬软语的嗓音,一字一句将那首童谣哼唱出来,像哄小孩睡觉一样,哄着床上的男人。

    陆郁的眼皮微动了一下。

    他此时尚觉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上下看不到任何路途,似有雨雪打在身上,周身孤独而寒冷,觉得浑身无力,看不到来路和方向。

    可就在那一刻,耳边想起熟悉的歌谣,像极了幼时母亲睡前的呢喃,像有一丝微光闪烁在眼前,他能看见方向,也能继续前行了。

    ……

    天亮之时,外头终于有消息传来。

    皇上醒来上朝前看到了老太太的来信,亲自赐了太医院院正过来看病,现在已经在路上。

    唐梨在房里待了一夜,走出门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风,树叶在空中响起沙沙的声音。

    她扬头看天,脸颊上有丝丝湿润。

    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dbq我来晚了

    这章写了好多,想一口气写完发上来,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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