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姝转过了身,她瞧着殷早那不安的姿态,嘲讽的笑跃于唇畔。不消半会,那笑隐去,这变化更是让殷早头皮发麻,心中有那么一瞬闪过一丝的后悔,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您为何如此容不下三皇女?”
话音刚落,周边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沉静之中,就连染坊里那些还在收拾着残局的护卫都停下了自己手头的事。
她问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谁都知道。
她知道,她们知道。
可她们不曾问过,而她问了。
那个人并没有露出恼怒的表情来,相反,她说话时很是平静,平静到殷早有些恍惚,“你又为何要处处帮着她?”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方姝生气的模样。
回想了一下自己记忆里见到对方时的模样,她不曾恼怒过,这和她嚣张跋扈的人生有点不相符。殷早以为那种人,一向是小人得志,仗着自己的身家背景就出来乱咬人,虽是小霸王一个,可实际上那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方姝是跳梁小丑吗?
并不是,真要说的话,在方姝眼里,她们这些人才是上蹿下跳的小丑,就连逗她发笑的资格都没有。
似乎……是这个样子的。
“谨安曾想……”话到嘴边,殷早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吗?说是方姝先拒绝了她,她这才转而想加入方姒那边?那种话,只有心有不甘的人才会说吧?她从一开始便对方姝有成见,事实证明方姝的性子也非她所喜。
这么一个轻易张口便能毁去别人一生的人,谁不会怕?
想着,她恍惚地回答了方姝的问题:“三殿下宅心仁厚。”
那个人冷漠如冰川,一言一语都仿佛夹带着寒风冰粒:“你所谓的仁厚便是养出一个不知所谓的东西涂害一方百姓?”
她说的不知所谓的东西,是指端远那事的罪魁祸首,张仪沁。
那日方姒痛苦的模样稍稍一想仿佛就在昨日,殷早的指尖微颤,又听这人道:“方姒到底是真的为了百姓而心善,还是为了同本宫打擂台呢?”
殷早仰起头对上了方姝那双冰冷的眸,她忍不住反驳着:“殿下所言不都是偏见吗?您不喜三殿下,因而三殿下做什么都是错,她救济灾民在您看来便是假仁假义,她宠爱张仪沁,您便认为是她骄纵而为。”
“若一个人在您眼中是错,那么她不管做出何事都是错。”
方姝似乎并未在听她说话,那张脸自始至终都是一脸的冷漠,她忍不住添了把火下去。
“殿下又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被指责的人意外了下,方姝重复着她的话,反问着:“冠冕堂皇?”
那模样可算不得什么好,殷早心中顿时便生起了些不该的心思。
只听方姝道:“呵,殷珞姿至今不曾站队任何一个皇女,身为她的女儿,你怎就如此蠢笨,旁人都不愿蹚的浑水,你偏要扎进去?”
字字都在骂着她,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却也不像是什么坏话,但总让人觉得别扭,很是别扭。殷早皱起了眉头,正欲反驳她两声。
方姝又道:“殷谨安,本宫不喜她,又当如何?本宫便是想要了她这条命,你又当如何?”
“你以为你是谁?方姒的救世主吗?”
话到此,殷早才清醒了起来,她想起了那日在林中方姒的所为,想起了初见时方姝的所为,还想起了当日尚仪府中那满脸皆血的张葶。
这人似乎就是善极了以这般手段去乱人心,不论方姒有什么不是之处,可她没有一副歹毒心肠,这本就胜她千分万分。
若是方姝生在她的时代会如何呢?轻则牢底坐穿,重则赔上一条命。
这个人,只不过是因为生了一个王权至上的时代才能如此草菅人命。
然而这种话,她不能说。
这是方姝的时代,而不是殷早的时代。
这个时代并不平和,古语虽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方姝真的得到了这份罪责了吗?
像方姝这种人……这种人……
“殿下既将自己说的这般坦荡,又为何要用如此阴毒的计谋去害三殿下?”
方姝冷笑一声,殷早从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那人已然捏住了自己的脖子,那只纤细的手看着并不像是能杀死人的手。可被这么勒住,殷早却感觉到了几分痛苦。
殷早偶尔会觉得方姝这个人实际与她表现在外的嚣张气场截然不同,反而像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花瓶。
只是这花瓶只会说那些恶毒的话,而从不会说几句讨喜的话。
“本宫偏就要她痛不欲生。”
可脖子被紧紧捏住的窒息感让殷早的大脑无法再思考,无法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目光逐渐涣散,能瞧见的只有方姝那张从未变色的脸。面前的一切开始恍惚时,方姝也不见放开自己的手。
死亡的恐惧涌上头,殷早去扒拉那只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她听到方姝在她面前笑了起来,低低的,像是什么位于遥远天际的声音,飘入了她的耳膜中。
就好像,在嘲笑着她。
方姝向来如此,站在高位之上嘲笑着他人。
方姝松开了手,殷早整个人瘫坐在泥地上,缺氧让她止不住咳嗽了起来,眼睛都因此红了起来。
死亡的恐惧感还残留在心尖,殷早低着头,单手五指嵌入了地上的泥土之中。
方姝弯下了身,她嘲讽笑着:“你可怜方姒,同情她,心疼她。却不曾想过,你是什么东西。本宫虽厌恶方姒,可方姒好歹也是皇女身份,她的这条命比你贵重要许多呢。”
殷早怔怔地抬起头,方姝却站起了身,她冷眼看着一脸惶然不安的殷早,“本宫若是杀她,少不得在府中幽禁几月,可本宫若是杀你,你猜本宫会有怎样的责罚?”
“殷早,你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
方姝走了。
带着她那一队侍卫从她的面前走过去,她像是个被丢弃了的流民坐在了泥地里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一开始是如何的?
一开始寻到方姝时,她是想要做什么?
可现在,她又在做什么?
太过自以为是。
方姝这话说的不假。
她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明明就知晓这个时代的模样,明明就知晓方姝这个人是怎样的人,却偏偏不信邪,偏要用自己的那份自以为是去碰撞。
若方姝再用力一些,若方姝再晚放开一些,她会如何?
她或许会比那日在街上见到的姑娘要好一些,也要比张葶好一些,更比那酒楼里的说书人要好上一些。
毕竟她若是被掐死了,也好歹是留了个全尸。
殷早抬起了手,她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轻触之下那里还有些疼,眼泪不知觉就冒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刚刚若是方姝有意,她还能坐在这里哭吗?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又哪来的自信可以和方姝抗衡?
因为几次碰面方姝虽冷漠却也无伤她之意吗?她是哪来的这种特殊感?
她想回家。
想回家想回家。
她不想待在这个世界。
没有法-纪,没有人-权,只要上位者点头,就算是死去了再多的人也无法反抗的世界。
从染坊走回殷府到底有多远,殷早也没去数。
一路走来她只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不知是在野外待了太长时间,还是那人留下的恐惧不曾消去。
她又冷又怕。
有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紧张急切的。
一声声,一遍遍。
殷早抬起了头,有个人影在她的面前,是谁?
她看不太真切了,这是谁呢?
“殷谨安,你怎么了?”
“怎么将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你到底去了哪?我找了你许久你知不知道?”
“殷谨安?殷谨安?”
啊,是方明玦啊,那个十一皇子。
殷早忽然回过了神来,面前的人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在见到方明玦脸上的担忧表情时,殷早突然有点想哭。
分明她已经哭过一遍了,可是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遍遍询问着她发生什么事情时,她想到的只有哭泣。
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有个人安慰着她,然后好好哭一场。
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把那些莫名其妙的自我,把那些恐惧,把那些害怕全都哭个干净。
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方明玦的声音不禁弱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问着:“……殷谨安?”
殷早摇了摇头,她勉强地冲方明玦露出了个笑:“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有些疼了。”
“我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说了没两句,殷早便进了府,下人们将她迎了进去。方明玦在府外看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他怔了许久,不懂为什么昨日还能跟他玩闹的人今日会变成这番模样,他不在殷早身边的时候,殷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终是抬脚离开了此处。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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