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坦率与处理伤口

    克拉丽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血迹已经干涸,不再鲜艳,颜色变得越发暗沉了。

    玻璃碎片折磨着她的膝盖,她在跑,血在流。克拉丽丝对疼痛的感官已被大大削弱,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不过感到了微微的刺痛罢了。只是这些刺痛,倒更像是由心而发的。并非源自身体。

    克拉丽丝在汉尼拔.莱克特的住所前停下了脚步。

    没有预约贸然前来已经是失礼了,克拉丽丝理了理因奔跑而散乱的发丝,又用之前一直攥在掌心的纸巾擦去了从膝盖伤口流淌下的鲜血——汉尼拔医生讨厌无礼。

    她没把纸巾乱扔,只是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天阴沉沉的,气压很低,大雨似乎即将瓢泼而下。没有太阳,克拉丽丝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从街上稀少的行人来看,似乎是很早的。早到秘书都没到上班时间。

    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碎的雨丝。克拉丽丝微微一笑,伸手去接,凉凉的、痒痒的。雨水化开了她掌上干涸的血迹,克拉丽丝轻轻用食指点了点,抬起手指,便窥见了一抹淡红。这可比爱丽丝的唇有颜色多了。爱丽丝.希尔身体孱弱,在周围人眼里,早成了“苍白”的代名词。

    克拉丽丝远远看见有辆车从远处路口拐入了这个街区,是辆银灰色的别克轿车。那应该就是汉尼拔医生秘书的车了。这代表上班时间将近,她现在敲门也不会打扰到汉尼拔医生的休息,他已准备开始工作了。

    克拉丽丝敲了敲门。有节奏的、礼貌的、间隔合理的敲门声是不会令人觉得她无礼的。

    开门的是汉尼拔.莱克特。

    是了,不是他还有谁呢!

    克拉丽丝突然发现自己的自制力不管用了。她在哭,不受控制的。

    她并不悲伤,这泪水完全来自于激动和安心。看见汉尼拔医生的那一瞬,克拉丽丝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医生,很抱歉打扰了您。”克拉丽丝眨了下眼睛,她没去管那眼泪。

    “爱丽丝.希尔。”汉尼拔医生说,他看起来有点惊讶。他侧身让开了门,“请进吧。”

    “谢谢。”克拉丽丝回答道。

    跟着他的脚步走进了屋子,他将克拉丽丝领到沙发前,让她坐下。

    灯开着,窗帘虽然被拉开,但天空中乌云一片,看不见丝毫阳光。

    “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爱丽丝?”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膝上,很是温和,“我们先处理一下伤口怎么样?”

    克拉丽丝扫了眼伤处,仍是没感觉到有多疼。一笑,她和他对视,凝着汉尼拔医生的双眼,克拉丽丝一时有些失神。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现在见到了他,又觉得没必要了。

    “谢谢您。”她动了动指尖。

    “稍等。”汉尼拔医生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拿来了医药箱。他在她身边坐下,“把腿伸直,爱丽丝,这样处理起来会容易些,效果也更好。”

    “汉尼拔医生。”克拉丽丝抿了下唇,笑了笑,“叫我克拉丽丝吧。”这是抹再诚挚不过的微笑了,真诚、没有半点儿欺瞒,显而易见。她听话的将腿伸直,肌肉的牵拉带动着伤口,她这才有了点痛感,“爱丽丝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汉尼拔医生正用镊子夹着浸了酒精的棉球帮她清理着伤口,擦去血污,听了克拉丽丝的话,便抬起头看她,作为心理学专家,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眼前这个小姑娘说的话是真是假。事实就是,她没撒谎,她是认真的。

    “对,她解脱了,或许上了天堂?”克拉丽丝说着不禁摇头失笑,“上帝是不会允许自杀者上天堂的吧,毕竟,自杀本就是一种罪孽。”

    “可能有点疼。”汉尼拔医生开始帮她清理嵌在膝盖里的碎玻璃片,他尽量放轻了动作,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汉尼拔医生问道:“你信仰上帝吗,克拉丽丝?”

    是克拉丽丝,不再是爱丽丝了。

    “我对宗教感兴趣,汉尼拔医生。”克拉丽丝摊开手掌,盯着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她似乎忆起了爱丽丝掌心的温度,那该是温热的,可她触碰到的,只是冰凉。她叹息一声,以一种叙述的语气开口,没有同情,而是理解,“但爱丽丝信,她曾那么虔诚的祈祷上帝能降福于她,给予她救赎,可是没有人帮她。直到她遇到了我。她爱上帝。就像她爱她的父亲一样。即使他是个杀.人.犯。”

    “她认为是上帝把你送到了她的身边吗?”汉尼拔医生此时已取出了几块玻璃碎片,那碎片上沾着血,在灯光下,像极了小巧精致的玫瑰色艺术品,或许是水晶?

    “很有可能。”克拉丽丝眨了眨眼睛,“遇见我之后,她去了教堂,我问她为什么要去。爱丽丝说,她要去感谢上帝。”她低下了头,愣愣看着地面,声音忽的低沉了下去,“但我不是她的上帝,汉尼拔医生,我救不了她,太迟了,我救不了她了,太迟了。”

    “但是她解脱了,克拉丽丝。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们总是相信自己的,是不是?”

    克拉丽丝的身子明显的僵了一下。

    “是的,医生。”她回答,“我想,我也该感谢上帝。”

    “哦?”汉尼拔医生又夹出了一块碎片,碎片和金属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上帝将我带到了爱丽丝的身边。”克拉丽丝耸了耸肩,她在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松——克拉丽丝是不常开玩笑的,“感觉很绕,但就是这样,事实如此。爱丽丝是那种等着‘基.督.再.临’的女孩子,而我呢,给我一.把.枪,我就能主宰生.死了。”说完,似乎意识到少了什么,她又添了一句,“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汉尼拔医生轻笑出声,“很有趣。”他评价,“你会那么做吗,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摇摇头,“不会。”她看着汉尼拔医生的侧脸,“但我见过别人这么做。”

    “你当时什么感觉?”

    “害怕、担心,还有,疼。”克拉丽丝咬了下唇,“害怕死亡,担心家人,还有,疼。最后是冷吧?我记不清了。”

    “我很抱歉,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放缓了声音,他似乎在安慰她,“你现在疼吗?”

    克拉丽丝再次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医生,我很好,毕竟都过去了。”

    汉尼拔医生取出了最后的一块碎片,指尖微微使了点力气,用酒精棉球对伤口消了毒。

    克拉丽丝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医生,果然还是消毒比较疼。”

    “手。”汉尼拔医生唇角微扬,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示意她伸出手来。克拉丽丝不解的望着他,但还是照做了。他的拇指触到了她的肌肤,克拉丽丝指尖轻.颤,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接触,不再是隔着玻璃,也没有那旧的法院大楼里隔着他们的围栏。现在的汉尼拔医生和十几年后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可能是,现在的汉尼拔医生和她是第一次见面?

    “你处理过掌心了吗?”汉尼拔医生问道。

    克拉丽丝想了几秒,“如果拨下几块碎片也算的话,那么我处理过了。我可不是做医生的那块料,先生。”

    “很显然。”汉尼拔医生答道,“别动,很快就好。”

    “您觉得爱丽丝是个什么样的人?”克拉丽丝在他处理碎玻璃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作为她的心理医生,我只与她面谈过一次,医患之间的互相了解非常重要,我现在可以说是并不了解她。”

    克拉丽丝叹了口气,“以后您就是我的心理医生了,先生,你打算从哪方面开始了解我呢?”

    “你的精神状态,是不需要心理医生的,克拉丽丝。”

    “我知道,汉尼拔医生。”克拉丽丝强调,“非常可惜的是我现在是爱丽丝.希尔。我得需要心理医生——汉尼拔医生您不觉得我是在骗您吗?克拉丽丝和爱丽丝,两个人,匪夷所思,是不是?”

    “我相信我的专业,你没说谎,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包扎好了克拉丽丝的手掌,开始收拾用具,“虽然这的确匪夷所思。”

    克拉丽丝笑了出声儿,她答得一本正经,“这得感谢上帝,医生。”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汉尼拔医生似乎被娱乐到了,“是的。”

    “我想扔点东西,医生。”克拉丽丝跟着他站了起来,她现在一点也不疼了——可能之前也是如此,“一张纸。”

    “频繁走动对伤口愈合不利,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告诫她。

    克拉丽丝点点头,“我知道,医生。”

    她扔了那张沾满血污的纸巾,汉尼拔医生整理好了医药箱,然后他们又回到了书房。

    “您今天上午有病人预约问诊吗?”克拉丽丝其实挺担心自己耽误了他的工作的,“这么早跑过来真是给您添乱了。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这没什么,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这回坐在了她的对面,“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克拉丽丝愣了一下,“就是您啊,没有为什么。”她双手合十,极淡一笑,“虽然爱丽丝请我不要恨她的妈妈,克莱尔.希尔,但很可惜,医生,我做不到。”

    没撒谎,但也没说确切的真话。汉尼拔医生在心底下了个论断,随即又感到惊奇,从交谈开始,她就没对他说过一句假话。这种坦率,真是让人讶异。

    “她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没有她,爱丽丝就不会死了。”克拉丽丝动了动唇角,似乎是想笑一笑,却没成功。

    汉尼拔医生没出声儿,他清楚,克拉丽丝现在需要的是倾听,而不是发问。

    “我尽力去挽救她,可爱丽丝已经对世界心灰意冷,您肯定看出来了,她非常不愿意来看心理医生。希尔夫人觉得她继承了她爸爸的思维,继承了她爸爸的一切,所以她想要‘治愈’爱丽丝,她不再对她亲和关切,也不是不闻不问,医生,她妄图掌控她的思维,她想要用冷言冷语来把爱丽丝带回她所认为的正轨,当然,还有一个新家庭,准继父,比她小五岁的异父异母的弟弟。结果鲜明,她失败了,可这正是把爱丽丝逼向抑郁的一条捷径小道。然后她就把爱丽丝带到了您的面前。我觉得希尔夫人倒像个偏执狂,医生。”

    “我看着她深陷痛苦,可我帮不了她。所以我愧疚。可我为她的解脱而感到高兴,为她高兴。我迷茫,因为我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克拉丽丝将头埋在臂弯里,似乎是哭了,“我没想过杀了希尔夫人,虽然我恨她。我想躲开她,躲得远远地,可是我还未成年,我甚至不能独立。说到底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今天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吗,医生?我可以做秘书的工作的——那个家,爱丽丝的家,有希尔夫人的家,令我感到恐惧,那不是我的家,爸爸妈妈也不在那儿,汉尼拔医生,那不是我家!”克拉丽丝的手开始颤抖,这是情绪的爆发,但程度不大,没一会儿就会正常,她清楚,握住悲伤和过去不放,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我今天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吗?”

    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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