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哈里斯和爱丽丝.希尔面对面坐着。
她们拥有同样的蓝眼睛。
克拉丽丝坐在窗台上，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没什么重量，身子也在暖黄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透明。
爱丽丝.希尔斜靠着椅背，身躯隐在灯光之外的黑暗中，神色哀伤，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她咬着唇，十指紧紧相扣，指节已经露出了森白。往上，就能看见她手腕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克拉丽丝，我是个疯子吗？”忽的，她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微不可闻。
“不。”克拉丽丝摇了摇头，“你不是，爱丽丝。别把你妈妈的话放在心上，你不是。”
她知道这样的言语非常苍白，但爱丽丝.希尔需要回答。这就是她回答的意义所在。
爱丽丝.希尔笑了一下，微微的，却出自内心。她向克拉丽丝伸出了手。
“爱丽丝？”
克拉丽丝疑惑着侧了下头。但她还是回握住了放在自己眼前的那只苍白到指尖都没了血色的手。
握不到的，克拉丽丝想。
爱丽丝.希尔是活着的，而她，却是灵魂的状态，没有身体。
但克拉丽丝想错了。
两手交握，都是如雪的冰凉。
她诧异的低下头看爱丽丝的脸，不可置信道：“爱丽丝你——”
后半句克拉丽丝说不出来。
爱丽丝.希尔，这个还有两个月就年满十八的女孩儿，再次自杀了。不同于前一次的割腕，她被她的母亲及时发现送到了医院，捡回了一条命来，现在，她确实是死了啊！
“克拉丽丝，你知道吗？”爱丽丝扬起了眉，她灿烂一笑，三年前的今天，她露出这种笑容不过是极普通的一件事，但三年后的今天，时光掩盖了属于过去的一切，变化来得太快，以致于她自己都无力阻止，只能眼见着这一切的发生——如今的爱丽丝.希尔，是阴郁的、是绝望的，阳光，与她无缘。
她说，“我的心理医生是汉尼拔.莱克特。”
爱丽丝站起身，将克拉丽丝向后推去，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夹杂着无边的黑暗一瞬将克拉丽丝笼罩。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停滞键，把这一瞬拉得许长。
她最后看见的是瞬间变得杂乱无章的房间和爱丽丝.希尔的微笑。
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克拉丽丝再次睁开双眼时，夜色已褪去，天际却压着一片乌云。
克拉丽丝抿了抿唇，眸子里闪过悲伤。
就在刚刚，她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个小瓶，是安眠药瓶，已经空了。
克拉丽丝强忍住泪水，拿起床头的镜子照了照。毫不意外的，是爱丽丝.希尔的脸。
她动了动嘴角，没有放下了镜子——克拉丽丝走到书桌前坐下。
桌上有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寥寥几行：
你帮了我很多，克拉丽丝，但我还是选择了放弃。
或许世界真的美好，但那早就与我无关了。
可是你瞧啊，我看见了你的希望。
汉尼拔.莱克特是我的心理医生，克拉丽丝。
我已解脱，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爱你的爱丽丝
PS:别恨妈妈。
克拉丽丝轻轻的叹了口气。
克莱尔.希尔，爱丽丝.希尔的妈妈，同样，也是逼死爱丽丝.希尔的元凶之一。克拉丽丝真的做不到不恨她。
她是爱丽丝.希尔的妈妈，不是克拉丽丝.哈里斯的！
克拉丽丝摩.挲了下左腕的伤疤，低垂了眼。爱丽丝在离开之前，在她昏迷的时候，安排好了一切，告别信，把房间恢复原样，甚至还告诉了克拉丽丝她自杀的方法。
她还能怎么办？
爱丽丝说：“我的心理医生是汉尼拔.莱克特。”
克拉丽丝低了头，想哭。爱丽丝.希尔是她在这儿唯一的朋友，她选择了离开，选择了解脱，那她呢？她怎么办？
汉尼拔医生，汉尼拔医生，汉尼拔医生。
她还能怎么办？
克拉丽丝茫然的眨眨眼，指尖微松，镜子掉落在了大理石的地砖上，碎了一地。
她低首，从碎裂的镜片中看见了爱丽丝破碎的脸。她在哭，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了地砖上、砸在了镜片上。
她看见，爱丽丝在对她微笑，不再是强作笑颜，而是真切的，一个温暖的微笑。
克拉丽丝痴迷的蹲下了身子，似乎想从那笑容里追寻着什么。
但不是，不是！
爱丽丝.希尔死了，不会回来了——她不是她！她是克拉丽丝.哈里斯，甚至不是克拉丽丝.史达琳！
泪水夺眶而出，克拉丽丝一下便失去了支撑着身子的力量。
玻璃碎毫不留情的嵌入了她膝盖的皮肉，克拉丽丝已感觉不到了疼，她只是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儿来，背脊却挺得笔直。
爱丽丝是不希望她为她哭的。
克拉丽丝摇摇头，她做不到，
克拉丽丝想去找汉尼拔医生，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想告诉他自己的一切。
她只有他了。
这里没有阿黛莉亚.马普，没有爱丽丝.希尔，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夏洛克表哥，没有麦考夫表哥。除了他，她什么都没有了！
克拉丽丝哽咽出声，她叫，“汉尼拔医生。”
她的手正颤抖着，鲜血从膝盖的伤口渗出，渐渐染红了膝盖所触及的地砖周围。
“汉尼拔医生。”
克拉丽丝撑起身子，玻璃扎进了她的手心也浑然未觉。
“汉尼拔医生。”
她忍着泪站在窗前，草草拔下了掌心的玻璃，鲜血还在一个劲儿的上涌，她按住，便不流了，松开顺带再挤压一下伤口，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流淌，低落在窗台上。就像黄石公园的间歇泉。
膝盖的伤口克拉丽丝没力气去处理，她也不觉得疼。克拉丽丝看着天边阴沉的乌云，目光落在书桌正中的那封信上。
今天是不会有太阳出现的。她动了动指尖，她只有他了！
克拉丽丝光着脚小心的绕过满是玻璃碎与鲜血的书桌旁，她打开门，在门的把手上留下了一块淡淡的，红色的痕迹。颜色很浅。
她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没出一点儿声响。出门时还在玄关过道放置的巨大的穿衣镜前理了理仪容。
克拉丽丝看着镜子里的少女，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像是习惯屈居阴暗，许久未曾见到过阳光般。睫毛长而卷，带了丝少女特有的娇俏。过分削瘦的肩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左腕尚未愈合的伤痕非常明显，一双手，染满了鲜血，膝盖，同样的鲜血淋漓。克拉丽丝将女孩儿的一头金发向后拢了拢。双手合十，她微微侧头，淡蓝色的裙子衬出了克拉丽丝周身的优雅——孱弱病态又不失优雅。眸子里透出的是如钢的坚定与执着。
克拉丽丝.希尔。
克拉丽丝一笑，打算在年满十八岁后将名字改去。
爱丽丝.希尔已得到了解脱，这个名字，是没有必要的。且，无论怎么样，她是克拉丽丝，这永不会变。
她轻轻离开了这个家。
深秋的清晨，吹过来的风带着阵阵刺骨的寒意，克拉丽丝在路上走着，像是漫无目的一般。
爱丽丝.希尔是个很好的姑娘，活泼爱笑，她有个温柔的妈妈，和善的爸爸。
她的爸爸是个大学教授。
但谁能想到，他也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克劳福德跟了这案子三年，在爱丽丝十五岁那年抓住了她的爸爸，安德鲁.希尔。
爱丽丝崩溃了。
妈妈揉揉她的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沉默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克拉丽丝垂下了眸子。
路上行人稀少，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样子被路人看见。膝盖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疼，克拉丽丝撇了下唇，没在意。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麻木，或许是被寒冷的天气冻住了，或许是因为那些从心而发的悲伤。
掌心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但克拉丽丝知道，玻璃的碎屑并未清理干净，比之膝盖也好不了多少。
寒风拂面，克拉丽丝又一次看向天边，乌云压得更低了。她捏了捏食指指尖，终是抬步跑了起来。
风扬起了她的裙摆，淡蓝色，海一样的色泽。
这是爱丽丝.希尔最喜欢的裙子——这是她的母亲，克莱尔.希尔送给她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克拉丽丝强忍着不哭。
她要见汉尼拔医生。
她不可以哭的。
她喜欢他喜欢他好喜欢他！
毕竟，除了他，她什么都没了。
克拉丽丝觉得，快下雨了。
——快下雨了，还是有希望找到躲雨的地方的，她知道。
汉尼拔医生，就是她的希望。
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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