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说她可以胜任秘书工作,但汉尼拔医生却没有打算真的把那些工作丢给她。他有秘书。
“喜欢哪本书?”他站在书架前,向下看去,那女孩正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他,模样认真极了。
克拉丽丝眨了下眼,思索了几秒,“《飞鸟集》可以吗?”
汉尼拔医生的指尖停在了一本烫金封皮的书的书脊上,“泰戈尔?”他抽出那本书,眼里带了点笑意,“希尔小姐说过,她最好的朋友痴迷于泰戈尔的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事实上,爱丽丝还挺喜欢听我读诗呢。”克拉丽丝弯了弯唇角,“泰戈尔多些,有时,我会读阿多尼斯的作品。”
“诗歌终结的时代,不过是另一种死亡。”汉尼拔医生下了楼,将书递给了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接过,“这是阿多尼斯的名句。”他们谁都没松手,书的这端在克拉丽丝手里,而那头,却被汉尼拔医生握住,就像一座桥梁。克拉丽丝与他对视,“你会看到我的诗歌。成为光的君王,你是我的一道光线,在我的词语里燃烧。”
汉尼拔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松开了手,回到了书桌旁,坐下开始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克拉丽丝笑了笑,目光从他领带顶端的温莎结转到了书上。一时之间,偌大的会客室中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就再没了响动。
她是希望得到汉尼拔医生的信任的,但克拉丽丝清楚,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汉尼拔医生心防深重,他花了大把的时间去构筑心防,想要获得他的信任,是万分艰难的。克拉丽丝知道他的真面目却无条件信任他,有关无条件信任这一点,她想自己是不会变的——因为他值得。
“你会看到我的诗歌。成为光的君王,你是我的一道光线,在我的词语里燃烧。”这句话的意思克拉丽丝知道,汉尼拔医生是听懂了的,她会让他看到自己对他的真诚,同时,他也将是她唯一的光明,就像亲人。
想到这儿,克拉丽丝从书中抬起头又悄悄看了他一眼,不反对不同意,这是说她在考察期?
她的心情不禁更好了,茫然无助的彷徨在这一刻似乎没了踪影。克拉丽丝的眼里笑意又多了几分。
上午一晃而过,克拉丽丝合起书,轻轻放到沙发左侧的玻璃茶几上。她看书向来很快,拿《巴黎圣母院》举例,这本雨果的传世著作她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就全部读完。但克拉丽丝向来读书不只读一遍。
汉尼拔医生已经不在这儿了,克拉丽丝看了眼腕表上时针分针的指向,11:40啊,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才是午饭时间呢。她揉了揉额角,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长时间的看书让克拉丽丝眼睛酸涩,有点儿难受。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终于察觉到了冷。
现在正是深秋季节,克拉丽丝穿的却是夏装——一条蓝色连衣裙,爱丽丝.希尔最喜欢的裙子。
她又走了两步,这回克拉丽丝感觉到了血液的流动,她确定,自己是活着的,代替爱丽丝活着的。这个认知让克拉丽丝的伤口有点疼。
汉尼拔医生回到会客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女孩儿在数着步数,在笑。如此鲜活。
“汉尼拔医生?”克拉丽丝停下步子时,便看见了他。
汉尼拔医生微微颔首,“午饭时间到了,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愣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谢谢您,汉尼拔医生。”
说实话她半点儿胃口都没有。
她跟着汉尼拔医生去了餐厅。那儿有一扇落地窗,如果阳光正好的话,那餐厅一定会变得非常明亮的。很可惜,今天是阴天。
汉尼拔医生为克拉丽丝拉开了椅子,克拉丽丝的唇角扬起,画出真诚的弧度,“谢谢您。”
“这是第二个谢谢了,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说。
克拉丽丝拿着勺子的手腕一僵,“您是说我们可以不必客套吗?”
他轻抿一口红酒,“你很聪明。”
克拉丽丝的面前并没有刀叉,只有盛在白瓷盘里的一碗汤,和一根小银勺。是清爽的蔬菜汤。这正和她胃口。克拉丽丝尝了一口汤,“您怎么知道我没有胃口吃些主食的?”
“你早晨的情绪波动很大,克拉丽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
“我庆幸我平静下来了。”克拉丽丝放下了勺子,两手交握,她盯着蔬菜汤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着汉尼拔医生的眼睛,是褐红色的,像刚刚经历过海底火山喷发的海沟,深不见底,却悄无波涛。
“不给希尔夫人打电话,告知你的平安吗?”这回轮到汉尼拔医生发问了。
克拉丽丝耸了下肩,“48小时之后,希尔夫人才可以向警局报失踪,我现在可真不想见到她。”她强调了“不想见到”四个字。
“48小时之后呢?”
“我——好吧,逃避不管用,我清楚。”克拉丽丝被他戳破了心思,也戳破了在这个问题上故作轻松的伪装,她为难的动了动手指,“说实话,汉尼拔医生,我不知道。”她坦白了,眼中的挫败显而易见,“我不知道。”克拉丽丝又重复了一遍。
汉尼拔医生放下了刀叉,“你想听听我的意见,是不是,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点点头。
“听她的。”汉尼拔医生回答。
“听她的?”短短三个字,却让克拉丽丝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突然明白过来,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听从希尔夫人的安排,接受治疗,并被“治愈”,反抗只会引起希尔夫人的恐惧、坚定她要“治愈”她的信念,弊大于利。克拉丽丝眸子一亮,“谢谢您——啊,我就不客套了!”
汉尼拔医生露出了些许笑容来,转瞬即逝。
“稍等。”他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回来时手上端着两盘点心,“餐后甜点。”
克拉丽丝好奇道,“这是?”
汉尼拔医生将餐盘放在了她眼前,“焦糖布丁。”
“先把焦糖片敲碎,嗯。”克拉丽丝用了把新的小银勺子,敲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大动作,但眉眼间带着柔和的笑意,“我太久没吃法餐了,吃了太多炸鱼薯条,差点要了我的命。”
“伦敦?”汉尼拔医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没去动那甜点。
克拉丽丝“嗯”了声,“准确来说,我的出生地是伦敦,我是英国人,先生。”她舀了一勺布丁,“我表哥——不是爱丽丝的,他不太善于照顾自己,其实我也和他一样,以往都是我妈妈帮我准备好一切的——我好像跑题了。”克拉丽丝短暂的顿了一下,“自从我上了大学以后,他开始让我当他的助手,有案子时我们会很忙,他就说,‘克拉丽丝,炸鱼薯条。’让我去买,当正餐吃。”
“很有趣。”汉尼拔医生评价。
克拉丽丝一挑眉,“我也这么觉得,但我是不会想念炸鱼薯条的,先生。”
汉尼拔医生的目光掠过她的面颊,“你已经在想念了。”
“自欺欺人。”克拉丽丝自我评价,“我表现的真的有这么明显?”她望望他,得到了答案,有,很明显。
克拉丽丝生硬转移了话题,“汉尼拔医生,您认为我是您的病人吗?”
“爱丽丝.希尔才是我的病人。”他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我也觉得非医患关系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更有利。”克拉丽丝的布丁已经吃得只剩下一半了,“因为这样就不会出现我关心自己的心理医生胜过关心自己的‘治疗’这种情况,那我可会被转诊的。”
汉尼拔医生因为她的这个玩笑而扬了扬唇角。
为不需要治疗的人治疗,还得说出病症和康复情况给监护人听,这事儿不仅滑稽而且还十分荒谬。但这事儿不正摆在他眼前呢么,如果转诊,那这姑娘可就有麻烦了,双重人格?
汉尼拔总是觉得这个名叫克拉丽丝的女孩和他记忆中的米娅有些许相似,这一点,让他愿意和她相处愉快。
“我总是这么自嘲。”克拉丽丝强调。
“适当的自嘲有益身心,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说,克拉丽丝简直无法相信他居然也在开玩笑,“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克拉丽丝想了想,“读书,上大学,拿奖学金。”
“就这么简单?”他问。
“就这么简单。”克拉丽丝确定,“这是爱丽丝曾经的愿望之一。最简单也最难实现。我要帮帮她。”
“关于你自己的呢?”
“脱离希尔夫人算一个,拿毕业证书,最后的我没想好。”克拉丽丝说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追求的并不多,经历生死之后,人生安乐反而成了最重要的事儿。
汉尼拔医生听到最后,被克拉丽丝那句充满孩子气的“我没想好”给逗乐了。
机敏冷静与孩子气并存,看似复杂,实则心思简单透明,汉尼拔医生给克拉丽丝在心底下了定义。
“我下午有两个预约。”汉尼拔医生说。
克拉丽丝将小银勺子搁在了白瓷餐盘的左边,“我在先生您的书房看书就好了,那本《飞鸟集》我才看了一半。”她坐直了身子,保证,“我什么都不会碰的。”
真自觉。
汉尼拔医生颔首,添了一句,“不要随便走动,对伤口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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