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福德给贝拉带了一束白玫瑰——这是她最喜欢的。
玫瑰静悄悄躺在她的墓碑旁,风吹过,花瓣纹丝不动,只是用来将花束成一捧的红色丝带微微扬起了些。
正是初夏,野草疯长,勃勃生机笼罩着这片墓园。他轻轻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指尖之下是贝拉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应该是大海一般的蓝色,可如今却成了黑白。
克劳福德已经不记得他和贝拉在一起多久了。
十年?肯定不止。二十年太少了。那该是多久?
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那早已逝去的青春岁月。大抵是他刚刚工作的那会儿吧?他还只是个小特工,谈不上什么长官。他遇见了贝拉,他们恋爱了,顺理成章的,然后就是结婚。
幸福就像火,燃烧时温暖又灼人,可烧着烧着,总是会化为灰烬的。
贝拉死了。癌症夺走了她的生命——她早已不再年轻的生命。
威尔.格雷厄姆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捧着一束白玫瑰。他没哭——和克劳福德一样,只是悲伤,不或许不只是悲伤,而是悲恸。
威尔的嘴角抿得紧紧的,目光落在克劳福德微弯着的背上,眼里的悲伤更浓了,他动了动嘴角,唇瓣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杰克.克劳福德需要的并不是几句毫无用处的空话、安慰,他将自己舔舐悲痛。他是常这么做的。
上前两步,威尔把花放在克劳福德的花束旁,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走吧。”克劳福德说。
他们步行出了墓园,威尔开车,克劳福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华盛顿大学医学中心。”他报出了医院的名字后,便把头靠在椅背上。
时光在克劳福德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他的头发已有些灰白。威尔看了克劳福德一眼,发现他难得的将疲惫表现了出来,让人一览无余。
威尔闭了下眼,想象了下如果茉莉永远的离开了他,他会怎么样。但这明显是无法想象的。
茉莉.格雷厄姆,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孩子的母亲。如果可以,威尔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事实上他一直认为是茉莉拯救了自己。
汉尼拔.莱克特,莱克特医生,作弄了他的脑子,把他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只因为好玩儿。
医生对他的精神状态感兴趣,而他,又需要他医生的帮助。
似乎是互惠互利的。
但不对,一点儿也不对。
莱克特医生认为他们是一类人。他想把他也变成一个变态,一个疯子。
威尔很清楚,他们之间始终是有相似之处的。但他不是个变态,也不会成为一个变态。
所以最后的结局就是,他把莱克特医生送进了精神病犯罪医院。
医生给了他一刀,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没有原因的,威尔想起了那个一直跟在莱克特医生身边的女孩儿。
她喜欢他——喜欢,汉尼拔.莱克特。或许不是喜欢了。而是更复杂、更微妙的情感。类似于亲情,但绝不止是亲情;类似于爱情,但那其中又包含了太多依赖,反而更贴近对家中长辈的敬爱。
那女孩儿的名字和性格并不相符。
她叫爱丽丝.希尔。
这个名字总是让人联想到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女主角爱丽丝。那是个纯真又可爱的孩子。
但爱丽丝.希尔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带着点小俏皮,但实际上,比谁都固执。在面对汉尼拔.莱克特的所作所为,面对他的艺术时,她只是看着,没有不赞同,没有不喜欢,什么都没有。
威尔.格雷厄姆曾以为她被莱克特医生所同化,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喜欢,所以虽然不符合自己的价值观,但也不反对罢了。
如此纯粹又如斯冷血。
威尔皱了皱眉。
莱克特医生似乎总称呼她为克拉丽丝?
“爱丽丝.希尔现在怎么样了?”威尔问道,他离开太久了,对这些年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克劳福德睁开了眼睛。
“你想去看她吗?”他问,“她在巴尔的摩县。”
“不了。”威尔摇了摇头,“只是问问。”
克劳福德叹了口气,继续那句未完的话,“她在巴尔的摩的公墓。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威尔.格雷厄姆怔了一下,“杰克,你觉得莱克特医生会去看她吗?”
克劳福德沉默了片刻,“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很怪异的回答方式。
威尔还想问些什么,但医院已经到了。近在眼前。
“克拉丽丝.史达琳。”克劳福德和他走进医院的大厅,上了电梯,他按了个键——威尔没注意他按的是什么数字,介绍道,“就是她击毙了野牛比尔,或者叫詹姆.伽姆。”
“我看新闻了,杰克。”威尔回答,“她似乎伤得很重?重症监护室?新闻里可没报这个。”
克劳福德脸色很平静,“史达琳给伽姆来了个全垒打,伽姆给了她一枪,你知道的,锁骨以下有动脉,失血过多。”他似乎笑了笑,“你可不能寄希望于报纸,威尔。”
威尔.格雷厄姆想起了以前弗莱迪.劳兹的报道,不禁厌恶的皱了皱眉。
“他断了电,想在黑暗中来场追逐战,把她折磨致死,所以没有打头,而是选了肩膀。”克劳福德带着威尔来到一间病房,他们站在玻璃窗之外看着里面躺着的那个姑娘,“先是左肩,然后右肩,接着是腿,等他觉得没意思了,再打心脏。我打赌他是这样想的。”
病房里的各类仪器正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克拉丽丝的脸色异常苍白,明显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克拉丽丝.史达琳长相清秀漂亮,气质出色,但现在,只剩下了孱弱。
可她活着。
虽然时间会长一些,但她始终会康复。
“威尔,我有时觉得你和她很像,有时又觉得你们之间天差地别。”克劳福德叹了口气,感慨道。
“这话我很耳熟,杰克。”威尔将目光从克拉丽丝身上挪开,“但这世上没一个人是一样的。就像当初莱克特说我与他相像一样。我们成不了一类人。”
克劳福德点了点头,“除非她们就是一个人。”
“她们?”威尔疑惑的反问了一句。
摇了摇头,克劳福德什么都没说,“没什么。”
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个秘密。
——爱丽丝.希尔和克拉丽丝.史达琳是同一个人。
这听起来极为疯狂,但是事实。
克拉丽丝.史达琳是他极欣赏的人,她优秀,非常优秀,就和当初的威尔一样。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她抓住了“野牛比尔”,救下了凯瑟琳.马丁,没有她,他们可能到现在还在因“野牛比尔”的身份而发愁;爱丽丝.希尔,克劳福德与她算不上朋友,但彼此也算熟悉,贝拉很喜欢她,她也曾亲手送给贝拉一本自己手抄的泰戈尔《飞鸟集》。她对心理学很有天分,有着非同龄人可比的冷静沉着,但实际上,现下细想,她也异常的固执。那种对汉尼拔.莱克特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的倔强固执让她在某些时刻看起来有点疯狂。
她们是同一个人。
这并不是凭空猜测。
案卷是需要回收保存的,在克拉丽丝手上的野牛比尔的案卷也是一样,她中枪后,手中文件就被移送到克劳福德手中,然后克劳福德帮她把这案卷放进档案馆。
克劳福德有个在结案之后再次翻看案卷的习惯。
他看见了汉尼拔.莱克特对她的提示,看见了他们之间纸上的互动。
她写,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这话出自泰戈尔《园丁集》。
莱克特的回应在下一行。
他写,要驱散眼前回忆,我又何能为力?
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死的怀念》中的句子。
如此清晰,如此明了的感情。
这个女孩对莱克特的感情。
克劳福德是诧异且震惊的。汉尼拔.莱克特毁了一个威尔.格雷厄姆,现在又打算毁掉一个克拉丽丝.史达琳吗?
他回了家,仍停息不下心中澎湃的波涛。
他开始翻看妻子喜爱的东西,希望妻子能给自己安慰。虽然,她已去了天堂。
克劳福德看到了一本手抄书,扉页写着爱丽丝.希尔。翻开,是泰戈尔的诗。
贝拉也喜欢泰戈尔。
但这字体让他感到熟悉。
看完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并没有花去他太多的时间,但最后一页写在祝福下面的署名却让他恍遭雷击。
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史达琳的签名和这一模一样。
克劳福德把爱丽丝.希尔的签名和克拉丽丝.史达琳的签名送去做了比对。
比对接过很快就出来了。
就是一个人所写。
但这怎么可能?!太荒诞了!
要知道爱丽丝.希尔好几年前就死了,死前一直生活在巴尔的摩;那时的克拉丽丝.史达琳甚至还没有成年!
她们是没有可能见面的。
克劳福德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这事儿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克拉丽丝.史达琳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同时,也是他最后的一位学生——他快退休了。她也的确能力非凡。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因为莱克特的事终结了她的工作。
克劳福德最后望了一眼病床上的克拉丽丝,便和威尔离开了。
或许,他们之间需要谈一谈。
一场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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