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跟着戈登走进了屋子。
戈登的脚步非常轻，走路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她低头看了一眼，这地板是木头铺的，表面已被磨得有些光滑，木头的纹路似乎也被时光淡化、变得圆润了。
戈登走向厨房远处角落放着的一张书桌那儿，拉开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了一大摞的名片，开始翻找起来。
“那事真恐怖。”戈登先生说着抖了一下肩膀，“都叫‘野牛比尔’给剥了皮——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她觉得戈登对“野牛比尔”这个称呼嗤之以鼻，还带了嘲讽的笑意。
“没有。”克拉丽丝摇摇头，手里抓着笔记本和笔，“他喜欢这样、这对他有用。”
戈登似乎笑了下，“嗯。”他继续翻看着名片。
“戈登先生，李普曼太太死了以后你是不是就接过来住了？”克拉丽丝问道。
“是的。”
“有账单吗？她生意上的记录之类的？”
他想了会儿，将名片都放在了桌面上，弯腰，伸出右手摸了摸抽屉的最里面。
正这时，一只黑色的蛾子扑棱着翅膀飞向他，停驻在了他的背脊上，它振翅的瞬间，克拉丽丝能清楚的看到它的宽背上有一张小小的的脸，半圆形的骷髅，有骨有肉。
伽姆先生！
克拉丽丝瞳孔微缩。
戈登收回了手，又开始摆弄那一叠的名片。最终，他抽出其中一张捏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
“号码在这儿呢。”他说。
克拉丽丝的目光落在名片边角。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就好像他不是伽姆而依旧是那个被虚构出来的戈登一样。
那只死人头蛾从他背后飞了出来，在他肩头短暂的停留了一刻，然后飞上了厨房的吊灯。
他们的目光汇聚到了一处——那蛾子身上，然后，就是彼此。
伽姆先生又笑了，他心里明白了。
克拉丽丝一挑眉，加重了“戈登”这个词的读音，“你有没有电话可以借我用一下，戈登先生？”
“我的手机放在厨房了，我去给你拿。”伽姆先生说。
“好的。”克拉丽丝答道，“谢谢。”
伽姆先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厨房。克拉丽丝听到他迅速奔下地下室的楼梯。她绕过桌子往楼梯井顶部的门口跑去。他人不见了。楼梯井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
克拉丽丝抿了抿唇，加快了步子。
当务之急是找到凯瑟琳.马丁。
四周都寂静的可怕，这时，从地下室传来一丝尖叫，微弱的像裁一张薄纸似的。可这就够了！
克拉丽丝飞快的冲下楼梯，配枪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地下室的灯发出刺目的光。克拉丽丝第一次这么讨厌光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地下室不止一扇门。穿过一扇，就必须要背对另一扇。
克拉丽丝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枪托，她又听到尖叫了，不过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速度要快！
她打开靠左的那扇门，然后飞快的跨过门框闪身进去。
克拉丽丝锁上了门，快速打量了一下这儿。
非常空旷，没有人，地上有一口井，微弱的声音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她靠近井，越过边缘向下看，低头的瞬间，克拉丽丝听到几声狗吠响起。
——克拉丽丝看到了凯瑟琳.马丁。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狗。
如果忽略满脸的绝望和泪痕的话，现在的凯瑟琳.马丁看上去和照片里的没什么不同。
毫无疑问，她也看到了克拉丽丝。
“我是联邦调查局的，你安全了。”克拉丽丝斟酌了一下词句。
看上去，这姑娘是在崩溃的边缘。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安全！他有枪！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凯瑟琳.马丁在尖叫。
我知道他有枪！克拉丽丝皱了一下眉，“凯瑟琳，你不会有事的，真的。”她努力安抚着她的情绪，但似乎不管用。
这是克拉丽丝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情况。以往总是夏洛克带着她到处跑的。
凯瑟琳.马丁在尖叫。
克拉丽丝的脾气很好，可此刻，凯瑟琳.马丁的尖叫是毫无意义而且影响思考的，她喊道：“安静！帮帮忙凯瑟琳，安静！”
她停了下来，不再叫了。但克拉丽丝清楚，她的内心还是极度的不平静，乃至恐惧还带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在生死之间，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呢？对凯瑟琳.马丁来说，无疑是活着。
克拉丽丝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凯瑟琳，有梯子吗？”
“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就在这底下了。他是用绳子吊着把桶放下来的。”凯瑟琳.马丁回答的又急又快。
有一个小小的手摇把子被固定在一根墙梁上，摇把的卷筒上没有绳子。
哪儿会有绳子呢？克拉丽丝咬了下唇。
“凯瑟琳，我要去找点什么把你弄出来，待在这儿，别出声。”
“什么——别走！”
“凯瑟琳，别出声，我一会儿就回来。”克拉丽丝抓住了她的命门，“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安静别说话，懂吗？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凯瑟琳.马丁不说话了，只是抱着狗。克拉丽丝深吸一口气，一步冲过了楼梯井，来到了工作间。
没有绳子，只有浸泡在水箱里的人体。
克拉丽丝盯着这尸体看了看，面目早已模糊，看不出什么样子了，一头金发倒还继续闪耀。几只蛾子在她头顶盘旋，工作间的角落放了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个笼子。伽姆就是在这儿，养出了黑巫蛾。
工作室有两扇门。一扇在克拉丽丝进来时被关了起来，第二扇在房间的另一端，门微微开着，露出一条缝隙，光漏了进来。
没什么好看的了。克拉丽丝闪身出了第二扇门，向不远处的走廊一点点靠近。
走廊里灯火通明，白炽灯太亮了。身后，冰箱在运转，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克拉丽丝的掌心早就被汗水浸湿，手腕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酸。没人，走廊上空空的没人。
她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走。走廊的尽头是缝纫间，也是灯火通明，不过这回不再是亮如白昼的样子了，反而变成了暖黄色。和她床头台灯的灯光一样。
推门。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是个很眼熟的房间。克拉丽丝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突然的，她想了起来，那是弗雷德里卡.白梅尔的房间。
一样的人体模型，布料、软尺、缝纫机。
缝纫室都大同小异，克拉丽丝想。
很幸运，伽姆先生不在这儿。
但绳子也不在这儿。
克拉丽丝叹了口气，站在这缝纫室中间，花了几秒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退回了走廊。
这时，灯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
克拉丽丝脸色微变，飞快的向楼梯井跑去——伽姆先生想要断电。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最终，定格在脑海深处的小小一点，来自《沉默的羔羊》原书的小小的一点。
伽姆先生有一个护目镜，他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他称黑暗之中的追逐为狩猎。追逐猎杀。
克拉丽丝跑得很快，但她还没到楼梯井，电就彻底断了。
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
哦，算了，凯瑟琳又开始尖叫了。
她眨了眨眼睛，将枪握得更紧。克拉丽丝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她眨了眨眼睛，一下、两下、三下。
克拉丽丝.哈里斯的表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她本人在约翰.华生出现之前常常担任着夏洛克助理这个职位。我们都知道，夏洛克在没案子的时候总是相当无聊，无聊到他把将自己表妹训练成一个合格侦探提上了日程。
枪法、法医学、基本演绎法各种连番上演，更有趣的是，在他知道自家表妹怕黑之后，还给克拉丽丝添上了一门特殊课程，夜视训练。
克拉丽丝.哈里斯对此表示过无奈，她是剑桥大学古典文学系的学生，未来梦想是当个作家或者进入博物馆工作，侦探可不在她的“未来计划表”里。
但现在，克拉丽丝却万分庆幸夏洛克表哥给她做过的这些训练。
她向前看，前面空荡荡的。转头，身后并没有人。
地下室是水泥地，踩下去，同样不会发出声音。
克拉丽丝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沉稳而不凌乱。
工作室前面就是楼梯井。
她现在已经快走到了工作室。
克拉丽丝舔了下唇角，她看见了，伽姆先生贴着工作室门外的墙面站着，正盯着她。
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空洞而没有目标。走的步子，一步比一步缓慢。克拉丽丝伸出手，在黑暗中挥舞了几下，身子向左边靠去，左手摸墙右手拿枪，这样慢慢的走着。
她在靠近伽姆先生。同时，他正像在看表演一样的看着她。
近了，很近了——他抬起了枪。
克拉丽丝一瞬收敛的眼中的空洞，她开枪了，瞄准了他的头。
他开枪了，瞄准了她的肩膀。
一切发生在火光电石间，很快，又似乎极慢。
克拉丽丝清楚的看到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他向后倒去。于此同时，伽姆先生的子弹打中了她的肩头。
她本可以躲开的，但她躲不开。
克拉丽丝是怎么死的？
子弹打中了她的心脏。她没来及躲开，也躲不开。
这一幕常在她梦中出现。
可怕，可怕到令人恐惧、令人颤栗、令人浑身僵硬。
现在，梦中的一幕成了真，她想挪开身子，却发现脚下重如千斤。
躲开啊！快躲开！
克拉丽丝在心底呐喊着。
然而却无济于事。
她睁大眼睛看着子弹打入她的身体。锁骨以下有动脉。子弹，正中动脉。
克拉丽丝当机立断，飞快的向楼上跑去。
她知道，克劳福德快来了！
失血过多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困倦感，每踏出新的一步，都比之前一步更加艰难。
克拉丽丝摁住不断流血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滑落，像一场温热的细碎春雨。
春雨带来生机，可这，却是带走生命。
克拉丽丝是不想死的，她还想再见到汉尼拔医生呢。
克拉丽丝.哈里斯喜欢书中的汉尼拔.莱克特，现在她成了克拉丽丝.史达琳，她见到了汉尼拔。
汉尼拔.莱克特是克拉丽丝与过去自己唯一的联系，她最不愿放弃是就是自己对他的喜欢——除了他，克拉丽丝在这个世界中再找不到自己与过去的克拉丽丝.哈里斯的联系了。
她的思维开始模糊，恍惚间似乎见到了母亲和父亲挽手而视露出的那抹微笑。
她知道自己是谁。
克拉丽丝。
她是克拉丽丝。
现在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她感到了冷。
他问，“但你跟别人不一样，克拉丽丝，完全不一样——你永远不会欺骗我，背叛我，对吗？”
对。
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现在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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