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福德在离医院两个街区的霍角旅馆给克拉丽丝预备了一间房间。
但克拉丽丝现在毫无睡意,她满脑子都是古怪而奇异的想法。一会儿是野牛比尔,一会儿是汉尼拔医生,下一瞬又变成了妈妈的脸。
“去抓住野牛比尔吧。”克拉丽丝对自己说,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种使命感从何而来。
如果不抓住他,那么那些孤零零躺在验尸房的女孩该是多么的孤单、让人心疼。还有凯瑟琳.马丁,这姑娘就要死了!
克拉丽丝跺了跺脚,这动作让她看起来显出几分娇气。
她现在正站在医院外的公用电话亭旁,初秋的夜晚,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出些许冷意。
克拉丽丝将一枚硬币当啷一声投进了电话机,拨通了那辆监控车的电话号码。
“我是克劳福德。”
“我打的是医院外的公用电话。”克拉丽丝说,她顿了一下,快速组织好语言,“莱克特医生问我西弗吉尼亚那只昆虫是不是一只蝴蝶。他不肯详谈。莱克特医生想和我们做交易。他想要参议员给他提供一个更有趣的条件。”
对克劳福德长官说假话绝对是个技术活,克拉丽丝刚开始还有点没把握,但最后越说越顺口。
有关马丁参议员事儿她还没跟汉尼拔医生说呢,说之前她得写张字条,在字条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是个骗局。这些话必须讲出口,不是给汉尼拔医生听的,而是给奇尔顿。接着奇尔顿会拿着那台装在走廊拐角处的学生桌座椅下的录音机去找马丁参议员,然后汉尼拔医生将被转送到田纳西州的孟菲斯。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目的,为了汉尼拔医生最后的越狱。
“是他突然中断谈话的吗?”克劳福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可克拉丽丝知道,克劳福德长官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抓住野牛比尔。这是他的工作,同样,也是他一直背负着的使命。
“是的。”克拉丽丝回答。
“你想他过多久会再次开口?”克劳福德问。
克拉丽丝舔了下唇,说出的话半真半假,“我想就下面这几天吧,或许明天?不过要是我得到了参议员紧急提供的某种条件的话,我愿意现在就去和他再见一面。”
“是应该紧急。我们搞清了西弗吉尼亚那女孩儿的身份,史达琳。底特律一个搞失踪人员指纹卡的部门大约半小时前给警方的身份鉴定科打了电话。此人叫金伯利.简.艾姆伯格,二十二岁,二月七号起就从底特律失踪了。我们正在她的邻里查询以求找到证人。夏洛特斯维尔的医检人员说,她的死不迟于二月十一号,可能还要前一天,十号。”
克拉丽丝算了算,眼底闪过丝惊讶,但很快就归于了平静,“他只让她们活了三天。”
这事儿一点也不难猜,很显然,数次的成功助长了“野牛比尔”的信心,对自己行动的信心。
“他的周期越来越短了。我想谁也不会感到惊讶的。”克劳福德说,声音平和,“他绑架凯瑟琳.马丁大约有二十六小时了。我想要是莱克特能松口,最好是让他在你们下一次谈话时说出来。我驻扎在巴尔的摩分局,是监控车让你和我联系上了。史达琳,你需要的话去旅馆打个盹儿。”
“不,克劳福德长官。”克拉丽丝摇摇头,“我宁可现在就干——我们可以给莱克特医生提供什么条件?他狡猾多疑,不相信你会真给他好处。”
克劳福德那头传来了纸张的摩擦声,他似乎翻看了什么文件,“有几样东西我这就派人给你送来。五分钟后到。”
克拉丽丝抬头看了眼月亮,月光明亮,还远远没到太阳升起的时刻,但为了抓住“野牛比尔”,她想,她每一分每一刻都该抓紧。
“让他们找一下巴尼。告诉巴尼我在8部外面的走廊上同他见面。”克拉丽丝说,语速稍稍加快了。
“五分钟后到。”克劳福德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挂了电话。
克拉丽丝转身进了医院。
她步子不大,但速度快,深夜的医院,皮质的鞋底敲击着大理石的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
克拉丽丝响起爸爸曾不止一次说过的话。
他说,克拉丽丝,我们都该坚强,因为坚强,是活下去的力量。
克拉丽丝一直记着这句话。现在,她想把这句话送给凯瑟琳.马丁。
她眨了眨眼,走廊到了。
护理员巴尼已经拿着克劳福德给的密封好的一包东西在走廊上了。里面装着一张地图和他的指示。她就着走廊的灯很快的看了一下。
“我们进去吧。”克拉丽丝对巴尼点了下头。
他们很快就到了汉尼拔医生的病房前。
“要椅子吗?”巴尼问。
克拉丽丝点点头,“要的。”
巴尼给她搬来了走廊拐角那张一边带扶手桌面的学生桌椅,他扫了一眼克拉丽丝手里的文件,走开了。
克拉丽丝不得不佩服巴尼的敏锐。
等巴尼走出了走廊,克拉丽丝才蹲下身看了看椅子的底部,一眼便看见了录音机。
她翻了个白眼儿,坐在了椅子上,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
“医生。”克拉丽丝开口,有点心虚。
汉尼拔医生却毫不意外,“我知道你还会来,姑娘。”
克拉丽丝抿抿唇,指了指椅子。
汉尼拔医生点点头,眼里闪过丝笑意。
“你知道?”克拉丽丝问。
汉尼拔医生勾唇嘲讽一笑,“是的。”这笑明显是给奇尔顿的。
克拉丽丝从包里拿出一只圆珠笔,在克劳福德给的地图上写了几个字。
她将那份地图和一块儿糖一起放入了食物滑送器。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建议,莱克特医生。”克拉丽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公式化,但她的表情出卖了她,她一双眸子里是盛满了的笑意,要知道,奇尔顿装的是录音机又不是摄影仪,自然没人看见她的表情了,“参议员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条件。”
汉尼拔医生拿起地图,第一眼就看见克拉丽丝的字迹。
上面写着,谎话连篇,演戏,请配合。还有糖,橘子味硬糖,我的最爱。后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汉尼拔医生拿起那块儿糖,不由失笑,不过旋即感到满意。
不欺骗,做的真好——还有,橘子味硬糖?他唇角微弯,真是和以前一样。
“好不好要我来定。”汉尼拔医生非常配合,“你这么快就和她说了?”
克拉丽丝嘴角不可抑制的向上翘了一下,“是的。她没什么犹豫的。她能给的一切都在这儿,所以这事儿不能讨价还价。”
她望了眼克劳福德给她的指示,语气平静,但仍旧在笑,“如果你帮助我们及时找到野牛比尔,使凯瑟琳.马丁不受伤害被救出,你就可以得到以下条件:转入纽约奥内达公园内的退伍军人管理局医院,进那儿的一个小间,可以看到医院四周的树林。最严格的安全防备措施还得要用。会请你对联邦机构的一些收容人员做书面心理评估,只是那些人员不一定和你同在一个机构。你作评估看不到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你可以得到相当数量的书。”
克拉丽丝轻弹手中计划书,继续说道,“最好的一点,也是最值得重视的一点事:每年中有一个星期,你可以离开医院上你手中地图所示的那个地方。”她笑了下,“李子岛。那个星期里,每天下午你都可以上海滨散步或者到海里游泳,监控离你不超过七十五码,不过是特警监控。完了。”
“我要是不接受呢?”汉尼拔医生不以为意道。
“或者你还可以在那房间里挂上半块窗帘,那样也许会让你感觉好些。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威胁你了,莱克特大夫。”克拉丽丝一耸肩,眨了眨眼睛,眼底带着期盼,“莱克特医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有关那茧的事儿了吗?”
“李子岛。听上去很迷人。”莱克特医生说,将地图放在了一边,他顿了下,再次开口,“毛虫在茧子里变成蛹。后来它出壳了,从它那悄悄变化的空间里出来,变成一只美丽的成虫。你知道什么是成虫吗,克拉丽丝?”
“长了翅膀的成年昆虫。”克拉丽丝回答。
“可是还有呢?”汉尼拔医生问。
克拉丽丝摇摇头。
“这是精神分析有关死亡宗教的一个术语。成虫,是父亲或母亲的一个形象,从婴儿时候起就埋藏在孩子的潜意识中,与婴儿期的自觉感情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这个词来源于古罗马人,他们在送葬队伍中扛着祖先的半身蜡制雕像。”汉尼拔医生解释,“没什么可以一下就抓住的,只能对照这叙词索引上那些已知的性.犯罪分子,逐个核查昆虫学刊物的订户名单。”
她静静听着他的话,很喜欢这种对话的感觉。主动权不在她手里也没什么,克拉丽丝从来不是一个强势的人。
汉尼拔医生强调,“首先,咱们不要再说野牛比尔了,这是个误导人的名称,与你们想要的那个人没有关系。为方便起见,我们就叫他比利。我把我想的告诉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泰戈尔在诗里这样写,让我设想,在群星之中,有一颗星是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的黑暗的。克拉丽丝觉得,汉尼拔医生无疑就是这可星星了。能够引导她去抓住野牛比尔。
“虫茧的意义就在于变化。幼虫变成蝴蝶,或者蛾子。比利认为他想变。他在用真的女孩子的皮给自己做一套女孩子的衣服,于是就有了这么些大个儿的被害人——他得得到合适的材料。被害人的数量暗示,他也许把这看作是蜕化的一组系列。他是在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里干这这儿的,为什么是两层楼原因你找到了吗?”汉尼拔医生凝视她的双眼——和克拉丽丝一起逃亡意大利时他很喜欢这么干,已经成了习惯。
“一度他是把他们吊在楼梯上的。”克拉丽丝回答。
“不错。”
克拉丽丝皱了皱眉,有点不解,“可是汉尼拔医生,我在易性癖和暴力之间看不出有任何相关的东西。易性癖者通常是温顺的那一类人啊。”
“这倒是真的,克拉丽丝。有时你还会发现他们有一种倾向,对于手术上瘾——从整容来说,易性癖者的要去是很难满足的——可大致也只能这样了。”他明确指出,“比利并不是真要改变自己的性别。”这才是他话的目的。
“他不是真正的易性癖者?”克拉丽丝皱了下眉。
“可他自认为是的,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补充了一句,“现在,你可以将他和暴力连在一起看了——这么像想下去,你离抓住他已经很近了,克拉丽丝。”
“为什么?”克拉丽丝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做变性手术主要有三个中心: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明尼苏达大学和哥伦布医疗中心。如果他想一家或者三家申请做变性手术却又遭到了拒绝,我是不会觉得奇怪的。”汉尼拔医生这样说。
“他是暴露出了什么吗?然后医院因此拒绝了他?”克拉丽丝从他话里察觉到了些隐藏的意味。
“反应很快,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赞扬了一句,“第一个理由将是犯罪记录。这一点就使申请人失去了做手术的资格,除非这罪相对而言并无危害,而且是事关性别辨认的问题;在公开场合穿异性服装啦,就像这一类的事儿。如果他对其犯有的严重犯罪记录进行隐瞒,那个人品德的鉴定记录上会把他找出来的。”
“怎么找?”克拉丽丝身子前倾,一双眸子亮亮的。
汉尼拔医生两手交握搁在膝上,他个子很高,身姿笔挺,和克拉丽丝相对坐着时,依然显得比她高出半个头,“克拉丽丝,你该去找一份在三家变性中心都遭到拒绝的人的名单。首先检查有犯罪记录而遭拒绝的人——而这些人当中,好好的去查那些夜间窃贼。那些试图隐瞒犯罪记录的人中间,要找在儿童时代干过与暴力有关严重滋扰事件的人,儿童时代可能被拘留过的人。”
“之后再去查测试资料——申请做变性手术的男性需要经过一组检测,这组检测通常包括韦奇斯勒成人智力量表、房子—树木—人、罗夏测验、自我概念画像、主题理解测验,当然还有明尼苏达多相人格类型测验。易性癖者和比利做出的测验结果将会是天差地别。从房子—树木—人这个测验来看,精神错乱的人,你从他们画的树上看到的是恐惧、死气、支离破碎。而易性癖者画出来的树木都是充满生命的。”
“你要找的是一名白种男性,很可能三十五岁以下,大个子。他不是个易性癖者,克拉丽丝,只是他自以为是的。他困惑愤怒,因为他们不肯帮他的忙。”汉尼拔医生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一句,“想想克劳斯的头,他喉咙里的茧,你该知道是谁杀了他了,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舔了下唇,“我想我知道了。是拉斯培尔告诉您的吗?”
克拉丽丝产生了一种有始有终的感觉,话题又绕到了这次会面的开头。汉尼拔医生让她暂时先忘了克劳斯的头。
“没错。”汉尼拔弯了了唇角,这让他更像长辈了,“克拉丽丝,比利用克劳斯的皮给自己做了一条围裙。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把案卷给我,我们可以终止这一次谈话了。”
克拉丽丝微微侧了侧头,表示不解。
“汉尼拔医生?”
“克拉丽丝,我们下次再谈。”汉尼拔医生微微一笑,“别舍不得。有了点进展就回来。或者,没有进展也回来。”
“将脑子塞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需要时间去消化你所得到的东西。当然了,你还需要一个好觉,如果你真的睡得着的话。”
克拉丽丝咬咬唇,如果座椅下没有录音机她肯定会回答,“我的确舍不得的。”但很可惜,录音机就在座椅下安着呢!
克拉丽丝嘟了嘟嘴,在案卷上写了句话,然后她将案卷用食物滑送器传了过去。
“那么,再见,医生。”
看着她走远的汉尼拔医生打开案卷,第一眼便望见了那句话:
My heart, 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 has found its sky in your eyes.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是泰戈尔的诗句。
汉尼拔医生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行字。
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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