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看着眼前暴怒离开的巴尔的摩县警局的官员,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略一倾身,便转身走入了黑暗。
义无反顾。
没有灯光,四周很暗,如同不曾有星子出没的夜空之色,浓稠如墨。走廊里有一台电视机在播放着节目,却没有发出声音。电视屏幕反射的光将克拉丽丝的身影投射到汉尼拔医生病房的栅栏上。栅栏后面黑黑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克拉丽丝没有叫护理员从他的操纵台那儿将灯打开。有汉尼拔医生在,她总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医生。”克拉丽丝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轻轻的,她的心跳得很快,却不紧张。
汉尼拔医生不说话。
克拉丽丝的衣服全湿了。因为折腾那车库的门,她的腿和背到现在都还疼。将外套压在身下,克拉丽丝在栅栏前盘腿坐了下来。她知道,汉尼拔医生看得见她。
“医生。”克拉丽丝用手拂开粘在颊侧湿漉漉的发丝。她笑着抿唇,再开口时言语间带了丝调皮,“汉尼拔医生,谢谢你的礼物。”
装食物的传送器忽然从汉尼拔医生的病房里滑滚了出来。盘子里是一条叠好的干净毛巾。
“喜欢吗?”汉尼拔医生的声音倏尔响起,低沉悦耳。
克拉丽丝眨眨眼,握住毛巾的手一瞬松开,摊开手,一枚钻戒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很喜欢。”她咬了咬唇瓣,斟酌了片刻才道,“可,那是……钻戒啊。”
汉尼拔医生沉吟了下,似是遇上了个难题,他说,声音仍旧平静,调子显得不急不缓,还是那么优雅,“这本来就是你的,克拉丽丝。它一直属于你。”他话锋一转,“为什么不带上它呢,姑娘?”
“您是说,戴上它?!”克拉丽丝登时便愣住了,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眸子,几近语无伦次,“这是个玩笑吗,医生?不,不对,是幻听。”
“你可以把这当作求婚,姑娘。”汉尼拔医生道。
克拉丽丝惊诧的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汉尼拔医生却不打算就这么让她混乱下去,他需要一个结果,一个她欠了他十年的结果,“那么。”他极富有技巧的顿了一下,“你答应么,克拉丽丝?”
他的记忆力很好,即使过了十多年,仍还记得那天。
“你想要什么作为成年礼物,克拉丽丝?”
“戒指。”她说,“刻着我的名字的戒指。”
“为什么?”汉尼拔医生颇有兴味的问了句。
女孩笑了笑,“为了以后的求婚,医生。您一定要记得把它放在拉斯培尔的车里。就是那辆有他情人脑袋的车。”
汉尼拔医生答应了下来。
时光一转,便到了现在。他真的求婚了。昔日的女孩却犹豫了。
汉尼拔医生静静看着克拉丽丝,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相信,小姑娘是不会变的。
他的判断一如既往的没有出错,克拉丽丝由衷的微笑了起来。
她说,“好。”
又是一阵响动。传送器再次滚动出来。
克拉丽丝奇怪的将手探过去,摸到了一张纸。她轻巧把纸张捻了起来,在黑暗中,克拉丽丝恍惚看到了一座教堂,以及透明的天窗。
“医生,这画也是情人节礼物的一部分,对吗?”克拉丽丝明知故问,钻石戒指正戴在她右手无名指上,犹如暗夜星子,折射着对面电视传来的光,“您怎么知道我喜爱大教堂更胜于佛罗伦萨的?”
汉尼拔医生愉悦的笑了出来,“天哪,姑娘。”他感叹道,言语里是说不尽的笑意,“这还用猜么,你的表现太明显了,克拉丽丝。”
“嗯。”克拉丽丝略有些不自在,她有种什么都瞒不过汉尼拔医生的感觉,事实上,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医生。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么?他们,我是指那些巴尔的摩高级官员,认为您会与我谈的。”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还有那被杀害的可怜的人。
“真敏锐。难得的敏锐。”汉尼拔医生说,克拉丽丝意识到这是他在评价那些高级官员,“问问野牛比尔吧,克拉丽丝。”他的声音很低,同她的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一定也是在地上坐着。
“您了解野牛比尔的情况吗?”克拉丽丝问。
汉尼拔医生没有隐瞒,“看到他的案卷后我会的。”
“您知道的,这个案子我没有办。”克拉丽丝无奈摊手,她撇撇嘴,“他们利用我敲开您的嘴后,是绝不会让我经手这案子的。”
“你能够弄到野牛比尔的案卷,那些报告和照片。至少现在可以。”汉尼拔医生的声音往下移了点,克拉丽丝想,他也许是躺倒地上去了,“我想看看。”
“我会尽力的。”克拉丽丝完全不能拒绝医生的请求,她想了想,决定要去找克劳福德试一试,“不过这要时间。”
“当然。”汉尼拔医生勾了勾唇。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我相信你,克拉丽丝。”
汉尼拔医生是相信眼前的这个姑娘的,或许初见的那些年不信,但从克拉丽丝愿意抛弃一切跟他亡命天涯的那一刻开始,他信了。汉尼拔一直清楚,克拉丽丝是个好姑娘。十年前是,现在也是。十年前她不会背叛,不会隐瞒,十年后的今天,同样不会。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
克拉丽丝抿了抿唇,陡然生出了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医生,那辆派卡德车里的人头是怎么回事?”她这么问,想要疏解心中澎湃的心绪。
“他们调查到了些什么?”汉尼拔医生恢复了闲闲的语调,仿若在谈论天气而非谋杀一般。
“都是初步的情况。白种男人,大约二十七岁,牙科判断属欧美血统。”她扳着指头一个个的数,数到三就停下了,初步情况到此为止。克拉丽丝好奇的问了句,“是谁啊?”
“拉斯培尔的情人。”汉尼拔医生顿了顿,“拉斯培尔,那个感伤缠.绵的长笛手。”
一愣,克拉丽丝讶异的提高了声调,“拉斯培尔的情人?”她动了动因长期盘坐而有点发麻的腿,“一个……男人?!”
“没错。”汉尼拔医生回答的很爽快。
“他是怎么死的?”克拉丽丝惊讶的劲儿已经过了,她想不出拉斯培尔的情人究竟为什么而死,“我敢肯定,这不是您干的。”
汉尼拔医生耸了耸肩,“是拉斯培尔干的。拉斯培尔喜欢水手。这是个斯堪的纳维亚人,叫克劳斯什么的,拉斯培尔从来没告诉过我他姓什么。”他的语气就像在讲一个笑话,却不曾有笑意,克拉丽丝直觉他在说冷笑话,“克劳斯在圣迭戈下了一艘瑞典船。拉斯培尔当时也在那儿的一所音乐学院暑期班教课。他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年轻人。那瑞典人倒也觉得不错,便偷偷地逃离了他所在的那条船。他们买了一辆极其难看的露营车,在树林里到处跑,穿来穿去。拉斯培尔说这年轻人对他不.忠,就把他勒.死了。”
克拉丽丝皱了皱眉头,“这是拉斯培尔跟您说的?”那年轻人很可怜,她看见他的惨象后,出了仓库便找了个地方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噢,是的,条件是我给他治疗期间保证严守秘密。我现在想那是个谎言。拉斯培尔总是给实际情况添枝加叶,他想让人觉得他即危险又浪漫。”汉尼拔医生说着轻轻的笑了下,似乎是在嘲笑拉斯培尔的所作所为,“拉斯培尔肌肉松散软弱无力,是不可能将那瑞典人给勒.死的。至于克劳斯的死因,克拉丽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姑娘表示还是不明白,但汉尼拔医生的暗示十分明显,所以,她有眼色的没问。克拉丽丝敢肯定,有关克劳斯的死,一定没好事。
汉尼拔医生继续说道,“拉斯培尔的幸福梦破灭了。他把克劳斯的头装进一只保龄球口袋,回到了东部。”
“其余部分他怎么处理的呢?”克拉丽丝向后拢了拢头发,发尾还有湿.意,但没有再滴水。
“埋山里了。”汉尼拔医生毫不意外克拉丽丝会这么问。
克拉丽丝问,“汽车里那人头他给你看过了?”实际上,她已经确定了。这么问不过是想多跟医生说些话罢了。即使他们谈论的是谋.杀。
“噢,是的。在治疗过程中,他逐渐感觉到可以将什么事都告诉我。他和克劳斯常一道到外面坐坐,给他看看情人节礼物。”汉尼拔医生满足了克拉丽丝的愿望,说得非常详细。
“那么后来拉斯培尔自己……也死了。”克拉丽丝斟酌了下词句,最后还是坦诚说开了,“为什么呢?”
“坦白的说,他嘀嘀咕咕已经把我搞烦搞腻了。对他也是最好的结果把,真的。”汉尼拔医生这话说得极富有诚意,“我估计大多数精神病专家都会因这么一两个病人要来向我咨询。这件事我以前从未和人谈论过,现在是厌倦了。”
“厌倦?”克拉丽丝重复了一遍。
汉尼拔医生解释道,“对,厌倦,也就是厌烦,这事儿在心里藏了太久,真是让我感到不愉快。”
“这样。”克拉丽丝略顿了下,才道,“那您现在开心吗?”她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汉尼拔医生调节病房内的变阻器将灯慢慢调亮。
克拉丽丝看见,汉尼拔医生此时正坐在那张直背靠椅上,对她微笑。
他的手里,正拿在一张铅笔画。
那画里,赫然是克拉丽丝笑着的模样。
“我很开心,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说,“我很开心。”
他又添了一句,“野牛比尔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子。接下来,他会,剥.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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