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克拉丽丝的钻戒

    星期六，克拉丽丝依计划行事，去到了巴尔的摩。在天黑前，等到了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埃弗雷特先生，并与他握了手。

    埃弗雷特.尤驾驶的是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后面的窗子上贴着一张保罗大学的标签。他身材偏胖，进这别克时，车身都略微向.左.倾斜了一下。克拉丽丝笑了下，随着他朝巴尔的摩城外开去了。此时正下着小雨，天快黑了。克拉丽丝不免有些急躁，一天就快要过去了，第二天，还需要克劳福德的批示。这种感觉很不好，让她猛然生出被控制的想法。克拉丽丝愿意反抗一切控制，但她清醒的知道，这是规矩。破坏规矩的后果是克拉丽丝不愿意见到的。

    车辆沿着301号公路缓慢的开着，克拉丽丝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打量了下埃弗雷特，他给人的第一映像是机警，然后才是体胖。作为律师，机警是必不可少的。

    埃弗雷特.尤大约六十岁的样子，笑起来非常亲切和蔼，就像小时候祖父给她的感觉一样。他非常愿意帮忙，克拉丽丝对他饱含谢意。耗掉的这一天不能算是他的错，这位埃弗雷特.尤先生，作为巴尔的摩律师，出差去了芝加哥一个星期，下午很晚才回来。一出机场就直接来到他的办公室和克拉丽丝见面。算得上是热心了。

    埃弗雷特解释说，拉斯培尔的那辆派卡德车在他死之前就一直被存放着。车没有牌照，从来都没有被开过，并且，他是见过一次的，在清点拉斯培尔遗产的时候。克拉丽丝了解到，这辆车一直存放在斯普利特城迷你仓库。她微微抬头，透过车窗，高高的橘黄色标牌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斯普利特城迷你仓库——钥匙由你保管”。埃弗雷特从标牌底下开进折入，他把钥匙给了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脸上长满粉刺的年轻人看了看。门卫记下他的执照号码，打开门，不耐烦的挥着手示意了一下，好像他还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一样。

    斯普利特这地方无遮无挡，风从外面直接灌入。即使是坐在车里，克拉丽丝仿佛还是听见了风声的呼啸。仓库的样子有点像军事设备：三十英亩长长的建筑物，由防火墙分隔成一个个仓库，大小与车库对等，具体说，可能还要再大些。它每个单元都安有卷帘门。收费合理，有些财产已经放在这里很多年了。安全措施很好，四周围着两排防强风暴的护栏，护栏与护栏之间二十四小时有警犬巡逻。拉斯培尔那件仓库的三十一号，门的底部已经堆积了六英寸厚的湿漉漉的树叶，其间还混杂着一些纸杯和细小的赃物。说实话，克拉丽丝现在就想挪开眼睛，那太恶心了，烂叶子和垃圾，令人感到糟糕的组合。她逼迫自己转移了视线。门的两边各有一把大的挂锁。左边的锁扣上还有一颗印。埃弗雷特僵硬的弯着身子去看这印。举着伞拿着手电的克拉丽丝望向天边。此时天已薄暮。

    “这地方自我五年前来过后好像还没有被打开过。”埃弗雷特不再看那印，“你瞧这儿塑料上我这公证人章的印子还在。当初我不知道那些亲属会那样争吵不休，为遗嘱验证的事情拖拖沓沓，一闹就是这么多年。说着他从克拉丽丝手里拿过了手电和伞，让她可以清楚的拍下那锁和印的照片。在她按下快门后，埃弗雷特接着说道，“拉斯培尔先生在城里有一间办公室兼音乐室，被我关闭了，这样可以免付地产房租。我找人将里面的陈设搬到这儿，和先已在这里的拉斯培尔的汽车和别的东西存放在一起。我想，我们搬来的东西有一架立式钢琴、书、乐谱和一张床。”点点头，克拉丽丝表示，她已经做好面对脏乱差的心理建设了。埃弗雷特正试着用一把钥匙开门，但他向左拧了好几下，门还是纹丝不动，“锁可能冻住了，至少这一把死死的。”

    克拉丽丝问道，“加点油会不会好一些呢？”在得到埃弗雷特的肯定答复后，她打开车的车灯，并从车的后备箱里找出量油尺，往挂锁的锁孔里滴了几滴油，想了想又向里喷了点方才在后备箱里找到的除冰剂，以起到稀释作用。从埃弗雷特手中接过钥匙，克拉丽丝蹲下身，尝试着开门。虽然有了油的润滑，开门容易了许多，但克拉丽丝还是感觉，自己的手要报废了。疼痛感从指尖蔓延到掌心，她无奈的甩了两下小臂。

    锁终于打开了，克拉丽丝长吁一口气，闭上眼，蹲下身来，准备把卷帘门抬起。门推不上去。克拉丽丝握着把手使劲儿往上抬，可是毫无用处。埃弗雷特过来帮忙，可是门把小，他一伸手，之间就没有多少空隙，这样也就几乎没增加什么力。克拉丽丝率先松开了手。

    她艰难的立起身来，膝盖处一片酸麻，险些让她站不稳。她喘了口气，说，“尤先生，您车里有没有大的千斤顶？”

    埃弗雷特点了点头，直起弯下的腰，抖了抖双腿，绕到车后抱出了两个千斤顶。

    克拉丽丝对他礼貌的笑了下，“谢谢。”说着将千斤顶放到门把手的下面，用她身体的重量压在六角扳手上权作千斤顶的柄。

    门开始吱嘎吱嘎的响，往上升了半英寸，看上去像是中间部分在往上弯。又上去了一英寸，再上去了一英寸，这时埃弗雷特把一只备用轮胎推到门底下抵着。克拉丽丝朝门内窥了一眼，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给了她难以言喻的恐惧。

    埃弗雷特先生接替了克拉丽丝的工作。他将两个千斤顶分别移动到门的两侧，放在门的底边下面。她在两边轮流起动着千斤顶，一寸一寸把门往上抬到了一英尺半。门被卡死了，牢牢地，即使他把全身的重量往千斤顶上压，门也不再往上动。

    埃弗雷特指了指门内的黑暗，“那里边好像有老鼠的味道。我让他们在这儿一定要用獐鼠药，相信契约中是明确指定了的。他们说獐鼠之类的啮齿目动物几乎都没有听说过。我可是听说过的，你呢？”克拉丽丝扶起他，说，“我听说过。”她从车里取出一块小橡胶地板垫，把它放在门前的湿地上，“先生，您可以去车里休息一下，我想，我需要进去看看。”

    埃弗雷特掏出手帕，认同了她的话，“建议你还是在裤脚翻边的地方把踝关节紧紧的包扎好，以免老鼠侵袭。”

    克拉丽丝想了一下，“谢谢，先生，这个主意很好。尤先生，万一这门滑下来，或者出了点别的什么事，能否劳您驾打这个号码？这是我们巴尔的摩分局。他们知道我这时正和您一起在这里，一会儿得不到我的消息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埃弗雷特道，“当然可以，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说着将派卡德车的钥匙给了她。

    克拉丽丝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咬了咬唇，握了握钥匙，躺在了橡胶板子上。她的手里拿着一包取证用的塑料口袋套在照相机的镜头上，裤脚的翻边处用尤先生和她自己的手帕紧紧的扎住。一阵毛毛雨落在她的脸上，克拉丽丝感觉到有点痒。她侧了侧头，闻到了强烈的霉味和老鼠味。将罩衫的领扣扣上，双肩缩在脖子里，克拉丽丝从门底下钻了进去。

    她屏住呼吸，努力不去注意这里令人作呕的味道。克拉丽丝尝试着站起来，她成功了。房间显得很满，纸板箱被堆得有天花板那么高，窄小的空间里拉满了许多蜘蛛网。多数是球状蜘蛛，蛛网上处处缀满了蜘蛛小小的皱缩了的尸体，牢牢的缠结在那儿。她没由来的就想起来蜘蛛侠。这天马行空的想象让她好受了些，尽管她知道，这些电影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外面传来埃弗雷特先生的声音，“行吗，史达琳小姐？”克拉丽丝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行。”紧接着她话音的，是几阵小小的慌乱声，钢琴里面有什么东西从几个高音键上爬过。

    天哪！

    克拉丽丝握紧了车钥匙。说真的，她想吐，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毛骨悚然，特别是味道。但她还没拿到汉尼拔医生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呢，所以，克拉丽丝现在不会出去。

    派卡德车现在就在眼前。这辆车高而大，还很长。车由一块地毯盖着，长毛绒的一面朝下。克拉丽丝脑补了下如果长毛绒向上的情景……好吧，无非就是灰尘漫天之类的。她不敢再想了，免得自己干呕。

    “是你用这块地毯盖在车上的吗，尤先生？”克拉丽丝问。

    然后她听见了律师的回答，声音有点大，回荡在她耳畔，“我见到车时就那样，从来也没有掀开过。”克拉丽丝判断出埃弗雷特是在喊，“沾满灰尘的地毯我是弄不来的，那是拉斯培尔盖的，我只是证实了一下车在那里。帮我搬家具的人将钢琴靠墙放好，用东西盖上，车边上再堆放些箱子后就走了。我是论钟头给他们付报酬。箱子里大部分是些活页乐谱和书。”

    克拉丽丝默默在心里道，“沾满灰尘的地毯我也弄不来。”她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去扯地毯。但地毯又厚又重，盖在车上一动不动。克拉丽丝只好改用两只手，她狠狠一拉，只见手电筒射出的光束里飞舞着无数的尘埃。她抿着唇，不去呼吸，仍是打了两个喷嚏。

    克拉丽丝踮起脚，将地毯翻卷到这辆高高的旧车的中间。眼前是一扇玻璃窗。她凑近了看，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和车座上打开的一本相册。克拉丽丝窝起一只手遮在手电的上方。布满灰尘的玻璃将一小束光扩散开去，她凝神细细望去，相片的颜色很差，可她还是能看到粘贴在页码上的情人节礼物，那带着花边的老式情人节礼物，松松软软的贴在上面。

    直觉告诉克拉丽丝，这或许不是真正的礼物。手电光继续移动着，一双男人晚上穿的漆皮鞋映入她的眼帘，亮亮的，还带着灰尘。鞋子往上，是黑色的短筒袜，袜子再往上，是全套的礼服，裤筒里伸着两条腿。

    克拉丽丝及其缓慢的眨了眨眼。她轻轻走到车门的位置，将车钥匙往锁孔里一.插，锁竟然开了。如此简单轻易。车门打开的时候撞到了箱子，老鼠收到了惊吓，活跃了起来，钢琴键上又传来一阵响动。

    克拉丽丝有点害怕，但她相信汉尼拔医生是不会让自己到这里白跑一趟的。没错，就是相信，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她弯身钻进车去。一股腐烂及化学品的臭味从车内散发出来，克拉丽丝浑不在意，比起这些味道，她还是更加在乎汉尼拔医生给她的礼物，或者说是，任务？她坐进了车里，举起手电，在灯光下眯起眼。这是个假人，没有头，身上穿着一件在正式场合才会出现的、带着纽饰的衬衣。它的手放在腿上，手中捧了一个被黑色罩布盖着的圆圆的东西，上面还有一块正方形的突起。化学品的味道非常浓郁，克拉丽丝伸手，揭开了罩布。一个暗红色的正方形小盒子和一只实验用的大标本瓶出现在她眼前。

    克拉丽丝低下首去看——她故意忽略了那暗红色的方形小盒子。瓶子里是个人头，沿下巴整整齐齐被切割下来。脸向着她，防腐用的酒精早已将两只眼睛灼成乳白色。嘴巴张着，舌头稍稍伸出，颜色灰败。年代久了，酒精已又挥发，头已经沉落到瓶底，露在液体表面之上的冠状部分已有腐烂。头与瓶底成同一角度，像一只猫头鹰似的呆呆看着克拉丽丝。她笑了起来，眼底一片澄清，任务完成了。

    她拿起小盒子，将它打开。一枚钻戒显现出来，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折射出银白的光辉，柔和，却明亮。克拉丽丝抚摸着戒身，在内圈发现了一行字。小小的，刻的并不明显。

    上面赫然写着：To Clar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