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片刻,台下已经准备完毕,只待萧云昭发令,秋猎即正式开始。
萧云昭出发之前伸手从沈知颐发间取下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沈知颐不解地望着他。
萧云昭唇角轻勾:“这是惯例,要取些吉祥的信物。”
王公大臣们都在边上看着,沈知颐自然要说几句好话:“那愿这朵珠花待臣妾护佑皇上,取得佳绩。”她眼睛弯了弯,“臣妾今年冬天能不能穿得上裘皮披风,就看皇上今日了。”
萧云昭听了显然心情不错,带着笑意阔步走下场。
他的坐骑是一匹从小就养着的乌金宝驹,通体皮毛漆黑油亮,鬃毛柔顺,没有一丝杂色,在日光下犹如黑珍珠般闪耀。
萧云昭跨上马,腰侧别一把月光石弯刀,背后是玄铁龙舌弓,身侧跟着七名戎装近卫,身后的各位王爷和武将也早已蓄势待发。
萧云昭一声令下,围猎林场的大门打开,霎那间万马奔腾而入,马蹄声整耳欲聋,扬起漫天沙尘。纵使沈知颐身为女子,从未体会过领兵打仗的感觉,看着这般恢弘的场景,心里也不禁生出万般豪迈之情来。
待最后一匹骏马的身影消失在森林的边际,沈知颐征得了皇后的许可后,向下走到了独自坐在席间的白烟晚身边。
刚才比试的时候,她就用余光扫到成国公一直在训斥自己的女儿,白烟晚则低眉顺眼地听着,丝毫不敢反驳一句。
白烟晚看到沈知颐,怔了一下起身行礼,眼圈还是红红的:“臣女参见瑾嫔娘娘。”
“对不起,中秋那时候骗了你。”
白烟晚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眼圈又红了几分,望着她的眼睛问:“所以这世上,并无我那日所见的沈公子了?”
“是的,”沈知颐心底生出一丝愧疚感,问她,“方才你父亲可是因为皇上说的话在责怪你?”
白烟晚苦笑了一下:“娘娘都看见了。”
沈知颐顿时起了恻隐之心,白烟晚看起来还没萧清玉年纪大。萧清玉还在整日逃学气师傅,这姑娘就差点要被父亲当作固权工具献给皇上了。
她叹了口气道:“你也莫要因你父亲的话而难过,你还小,人生在世万千可能,他为你安排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你来日选位世家才俊或闲散王爷嫁了,可能比跨入这皇宫高墙要幸福多了。”
听沈知颐忽然跟她说了这么多,白烟晚眼中光芒闪灼,似有触动。只是片刻这光芒便消失了,她垂下头讽刺地笑笑:“娘娘,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是有选择的机会的。”
沈知颐还想说什么,白烟晚抬起头,表情已经不复脆弱:“臣女明年还会来参加入宫的选秀,到时候还要依靠瑾嫔娘娘帮忙。”
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娘娘当时掉在地上的扇子,扇面是自己的手书吧?如果臣女到时候将这把扇子拿出来,您猜会有多少人能认出这是娘娘的字迹?”
话语间威胁的意思很明确了,沈知颐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在心中苦笑着想,环境不同,她的想法可能早已根深蒂固,自己又何苦劝她。
没过多久,从狩猎前线传来战报,皇上首战告捷猎到了一头鹿,骠骑大将军贺章紧接着猎到了一只狐狸,负责记载的官员连忙在板子上记录了下来。
沈知颐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皇后,她仍是一副端庄又沉静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为这些事情所动。
接下来捷报连连传来,鲁王猎到一只鹿,荣国公猎到一头狼,滇王萧云霖猎到一只豹子……
板子上的记录越来越密,直到负责通报的侍卫再次从林中穿出,高喊道:“武状元沈承景,猎得黑熊一头!”
营地里众人一阵高呼,沈知颐不无骄傲地想,以沈承景往后领兵打仗的功夫,猎一头熊也算不上什么。
呼声刚落,通报声再次响起:“皇上猎得老虎一只!”
沈知颐想,萧云昭整日待在宫里,驰骋马背的功夫倒是没拉下,可惜她不能参与打猎,不然还能一览他们的英姿。
皇后忽然在旁边问她:“瑾妹妹很想去看看么?”
被看透了心思,沈知颐笑道:“是啊,可惜此生身为女子,有诸多限制。”
皇后朱唇勾了勾:“本宫入宫之前,也曾随父亲去打过猎。”
皇后身为大将军的女儿,有这些经历不奇怪,但沈知颐很难将此时庄重贤淑的皇后和骑马射箭联系起来。她好奇地问:“真的吗?是什么感觉?”
“马儿飞驰起来的时候,周围所有的草木景物都模糊了。天地间变得安静,你只能感受到自己和耳边呼啸的风,然后你看到仓皇而出的兽,挽弓一射……”
她这么说的时候,平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现出了飞扬的神采,沈知颐崇拜地接着问:“那皇后娘娘打到过什么东西?”
皇后回忆着:“兔子和鹿什么的就太多了,本宫记得有一次打到过一只白色老虎,金黄的铜铃眼美极了。女子恻隐之心总会多一些,本宫便偷偷把它放了,谁知本宫的父亲勃然大怒,狠罚了本宫一顿。”
沈知颐看着她眼中斑斓的色彩,不禁想到皇后脱下弓箭,入宫做太子妃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什么呢?
可能虽贵为皇后,和白烟晚这样的女子心中苦楚并没有什么不同。高门贵女肩上所担着的不仅是自己将来,也是家族的兴衰。
她忽然更体会到她父亲告诉她,让她做自己,不要把沈家当作担子的话,是多么弥足珍贵。
通报侍卫又一次出现在林场出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但这次的情况好像不同,围在门口的人听到后表情都阴沉了下来。
她从周围人的言语中好像听到了,是皇上在猎场中受了伤。
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猛然站了起来。难道是有人借着秋猎之时,刺杀皇上?
她本以为经过了上辈子的纠葛,她现在可以对萧云昭完全放下,但是事实证明,她还是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后背一瞬间浸出了冷汗。
不出一刻,侍卫们喊着“皇上出来了!”,沈知颐紧盯着林场出口,心脏抑制不住地猛烈撞击着胸口。
直到看到萧云昭骑着乌金宝驹出来,簌簌生风,不光人毫发无伤,连护甲上都一丝刮痕都无,她的一颗心才终究落下。
然后她看到紧跟着萧云昭的身后,她弟弟沈承景出来了,一支利箭直入他的小腿侧面,鲜血洇透了他的裤脚。他面色苍白但仍驱着马自己出了林子。
沈知颐的心又揪了起来,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冲了下去。
萧云昭的面色也极其阴冷不善,沈知颐听周围回来的人讨论,是一位郡王世子脱漏了弓上的剑,那支箭当时直奔萧云昭,好在他身后的沈承景飞速上前,替皇上挡了一箭。
随行的太医看过之后,确定了箭并未伤及骨骼,治愈后不会影响行动,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拔箭的过程十分痛苦,而沈承景咬着布巾满头大汗却未作一声,沈知颐则等到箭头落了地才忍心看他。
等上好了药,萧云昭忽然对身边的徐公公道:“传朕旨意,武状元沈承景表现出色,且护驾有功。封正三品川陕军营参将,授衔明威将军。”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仅让沈承景石化在当地,周围所有人皆是愣在了原地。追溯到先帝的时候,武状元也顶多封一个四品都司,更没有直接授衔的。
如今沈承景绝对将是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小将军,沈尚书的女儿现在是皇上身边的宠妃,长子又得了此等荣耀,往后沈家的势力想必会越来越大,令人忌惮。
骠骑大将军贺章从林中回到营地的时候,就正看见这一幕,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儿,而皇后则避开了他的眼神。
沈知颐立在旁边,心里则想的是另一件事。上一世武试中沈承景的腿也受了伤,只不过是被尚尤的暗器所伤,但伤的位置和这次的箭伤如出一辙。
即使改变了沈承景错失武元的命运,却未能改变他的负伤。沈知颐心头蒙上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不过她既然插手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就不会轻易收手。
一年一度的秋猎就这样遗憾结束,待贵族大臣们都去帐内宴饮,护卫也把沈承景送回去后,萧云昭看沈知颐仍面含忧色,问道:“瑾嫔可是仍在担心你弟弟?”
沈知颐摇头:“方才太医说了没事,我就放心了。护卫圣上是景儿的职责,也是他的荣幸。”
萧云昭笑了笑:“说实话。”
沈知颐也终于笑了:“是有那么一点担心,不过毕竟他也长大了。臣妾还在后怕刚才的箭究竟是意外射偏还是……若真伤了皇上,后果不堪设想。”
萧云昭点头道:“不必担心,朕已叫人将他押下去审问。”他顿了顿,像憋了很久还是没憋住似的,向沈知颐问道:“那瑾嫔究竟是更担心你弟弟,还是更担心朕?”
沈知颐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想这人还天子呢,怎么和一个受伤的小孩儿吃醋,真是幼稚。
看周围没有什么外人,沈知颐才小声回答:“都一样,都是臣妾的最重要的家人。”
萧云昭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叫人牵来了他的乌金宝驹,跨上马背,对沈知颐伸出手道:“走吧,朕带你散散心。”
沈知颐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上了徐公公搬来的凳子,伸出手放在他掌心里。萧云昭使力把她往怀里一带,沈知颐就稳稳地侧坐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乌金马显然没被它主人以外的任何人骑过,此时踱来踱去,低头生着闷气。
萧云昭让她伸出手拍一拍它的脖颈,沈知颐照做了后,乌金马斜眼看了看她,似乎很受用,头也扬了起来。
萧云昭嗤笑道:“还没见它对着谁这么好说话。”
紧接着,还没等沈知颐反应过来,萧云昭对她说了句“抓稳缰绳”,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沈知颐惊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了萧云昭的怀里,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萧云昭低沉的笑声从胸腔中传至她耳侧,他一手抓缰绳,一手扶着沈知颐的腰以防她跌落。
紧张过后,沈知颐开始从颠簸的马背上看周围的风景,风在草原上吹起一波一波的绿浪,夕阳懒懒地撒在池塘之上,金波晃眼。
一霎间天地中好像只有她与萧云昭两个人,若不是她背后贴着萧云昭,甚至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她真的要以为现在的时间不是真的,只是她借来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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