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便到了中秋,宫里路旁的树上皆挂上了灯笼,空气里布满了甜丝丝的桂花香。御膳房赶制了几天几夜,准备好了各色精致可口的月饼,四处可见捧着东西匆匆走过,在准备着晚上的宫廷宴席的宫女。
不过沈知颐并不打算凑这个热闹,太后已经恩准了她回家省亲,天色刚暗下来,
她便向礼官报备了,带着映秋和几个太监宫女回了沈府。沈府坐落在这京城里最繁华的地界,中秋节街上的人又多,沈知颐不想太高调,安排了制式最普通的轿子回去。
出了宫门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沈宅,离了还剩半里的时候,便能看见路旁挂着的灯笼,照得夜晚的石板路光亮如昼。到了府前,她熟悉的朱红色大门大开着,上头高悬着乌木牌匾,以遒劲的字体写着“尚书府”。
沈家所有的家仆皆跪在府门口恭迎,她的父亲母亲身着朝服与命妇服等在门槛之内,弟妹立于两侧,身后跟着两队婢女嬷嬷。沈知颐脚尖刚点了地,她的幼弟便止不住欣喜喊出了声:“阿姐!”被身边的嬷嬷慌忙捂住了嘴。
沈知颐揭开轿帘子下了地,她母亲便拉着弟妹要给她行礼,她连声阻止:“母亲,一家人不必如此。”
她父亲依旧是一脸肃穆,厉声道:“礼数不可丢。”
看着她一向严苛的父亲对她颔首行礼,头顶已然添了几缕白发,沈知颐眼圈一下红了,规规矩矩地向父母回了礼,又对跪在地上的弟弟妹妹和仆人道:“都快起来吧。”
如此一番后,她才拉着母亲的手跨进了家门。身后的礼官高声喊道:“酉时六刻,瑾嫔娘娘入家门!”他旁边的随从立即提笔刷刷地记了下来。
沈知颐的母亲拉着她的手往大堂走,边走边端详着她的模样,笑道:“颐儿最近清减了些,下巴越发尖了。”
沈知颐假装委屈地撅撅嘴:“御膳房里的菜没有咱们家厨子做的好吃呀,我尤其想那道糖醋鱼。”
沈母瞄了一眼礼官,说道:“别瞎说,皇宫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最好的,”虽这样说着,她眼里还是漾起了慈爱的笑意,“你就会寻为娘的开心,糖醋鱼早已经备下了。”
在正厅内落座后,幼弟幼妹围在她旁边,缠着问她宫里的趣事。沈知颐拿了几个小玩意儿打发他们去玩,对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道:“一年不见,景儿竟比我还高出一个头了。”
沈承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长姐,等过了年我也要十六了,若还没你高岂不遭人笑话。”
沈父扫了他一眼:“光长个头,不长沉稳。”他嘴上这样说着,看向自己长子的目光却满是期许。
沈知颐接着问他:“你现在也束发了,对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谈及这个,沈承景眼中光芒立即熠然生辉,激动地说:“我想参加武试,入军营,替皇上征战沙场!”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小了,“我还想当将军,名扬千古。”
“敢想又有何不好意思说的,”沈知颐温柔地笑笑,“以后都会实现的。”
沈承景得了自己姐姐的肯定,心下更加澎湃,拉着她又与她汇报了许多练武心得,惹得沈母频频喊他闭嘴,说“你长姐出宫一趟,不是来听你这般絮絮叨叨的。”
一家人谈笑间,中秋宴席已备齐,立在一旁的礼官又扬起声音:“戌时一刻,瑾嫔娘娘家宴开宴!”紧接着又是一阵记载。
沈知颐无奈地想,宫里规矩竟繁杂到如此地步,该不会把他们宴席的每道菜名,说过的每句话,都要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吧。
沈父斟满了一杯佳酿,向沈知颐举杯道:“知颐,这杯为父敬你,在宫里要恪守本分,安心辅佐皇上。”
沈知颐以茶代酒,双手捧杯:“怎么敢,自当是女儿敬您,若没有您的教导,女儿怎会有如今的荣宠。”
众人皆看出来了,沈明安表面上与平常一样,实际上看到女儿回来心里很是高兴,美酒一杯一杯的入怀。
最后,他又饮下一杯酒,犹豫再三,终于对沈知颐说出了他一晚上最想说的话:“知颐啊,沈家不指望着你光耀门楣,为父也从未想过倚靠你来争权夺势。你要珍重自己,有尊宠加身是好,没有也莫要强求,一生平安健康就足够了。”
“是,女儿谨遵教诲。”沈知颐低下头,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簌簌地落进杯里。上一世她遭人陷害后也曾怨过,为何她父母只教育她律己,却从未警示她有人会心如豺狼,遇到这样的人要如何反击。但后来她也释然了,她父亲一生清廉正直,对那些勾心斗角、落井下石之事一向嗤之以鼻。他也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教导自己要心向光明,莫入歧路。
宴席结束后,沈知颐对跟随的礼官说:“大人,本宫探亲一次机会不易,想要与父母说两句体己话。您辛苦记了这么久,偏厅备下了茶水和点心,还望大人赏光。”
那礼官明白了沈知颐话里的意思,正为难地要说什么,沈知颐又开口道:“家父与你们的陆大人也算至交,您就当卖陆大人一个面子,下次家父与陆大人见面时,也好替您美言几句。”
这才劝得礼官没有继续紧紧地跟着她,沈知颐入了另一侧的偏厅,去找了她的父母。
沈父不解地问她:“究竟是要说什么?要这样神神秘秘的。”
沈知颐压低了声音:“近日匈奴是否蠢蠢欲动,发动士兵在几个边境小镇故意引起争端,说我们的兵卒打死了他们的商人,还捉了一批大竫子民去?”
沈明安一怔:“你怎会知道?皇上告诉你的?不管如何,你都不适宜与为父说这些,后宫不能议政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这些女儿都知道,但情况紧急,这些都是他们的诡计,用以试探大竫的态度,若你们派地方官员去于他们谈判,他们很快就会得寸进尺要求放松更多关口,再里应外合发起战乱。”
沈明安听她连珠炮似的飞快说了一堆话,说的还似乎挺认真,皱着眉头道:“即便这样也只是你的猜测,难成依据,让为父怎么信你。”
沈知颐也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只能信口胡诌道:“女儿近日在宫里和太后一齐礼佛,佛祖托梦告诉我的。”
沈明安被她气笑了:“真是越活越不成体统,莫要再说了,前朝的事,有我们这些当官的替皇上出谋划策。”
沈知颐急道:“您现在不信我也罢,一月之后您儿子武试将会得武探花。若您教导他注意稳住下盘,谨防偷袭,就能斩获状元,您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信女儿吧。”
沈明安仍是对她毫无信服之色,气得沈知颐转去和她母亲聊天。一个月后武试的现场,她父亲必定会大惊失色的。
一炷香之后,沈知颐约莫着时间到了,她还有个约要赴。找了个理由去了后院,和映秋一番收拾后,从后门溜出了沈府。
中秋的街上人潮熙攘,好不热闹,她在街上走着,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迎面走来的人群。有提着花灯你追我赶的孩童,有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少年人,还有不少年轻夫妻,有说有笑地慢慢逛着。有些肩上还驮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妻子手里拿着拨浪鼓逗着孩子,娃娃便从丈夫的肩上拼命伸手去抓。
她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萧云昭,不知他现下在远处的军营里,是不是会想念京城。她不想承认,她偷偷起了一瞬的想法,若她与萧云昭只是一对寻常夫妇,在这张灯结彩的节日里会在做什么。
“小心!”
她正在走着神,对面一个姑娘也与同伴在谈笑没瞧见她,两人差点撞在一处,她腰间别的扇子落了地,那姑娘手里拿着的木匣子也脱了手,差点掉落在地上。
沈知颐眼疾手快,俯身接住了匣子,递给那姑娘。
对面的姑娘一双圆眼,眼尾稍稍下垂,额头上画着当下时兴的梅花额妆,望着她忽然红了脸颊。她只见对面是一个白衣玉面小公子,眉眼清秀,半束着发,青色束带顺着乌发垂下来,尽显风度翩翩。
沈知颐才反应过来自己现下扮了男装,连忙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那姑娘接了她手里的匣子,望着地上的扇子羞涩道:“公子,抱歉撞掉了你的扇子,这怕是要不得了。”
沈知颐压低了声音:“咳咳,无妨,没惊扰到姑娘就好。”
那姑娘继续低头道:“看公子气度不凡,不知住在京城哪家?小女子好赔你扇子。”
“不必不必!皆是身外之物。”沈知颐没想到碰上这样的麻烦,学着男子的语气回道。
姑娘脸上有些窘迫,她身旁的同伴打趣道:“公子,你若不回答她,她今天怕是不会走了。”
沈知颐时间紧迫,急着去赴约,情急中心生一计。心中对沈承景抱歉道,没办法了,姐姐只能把你卖了。
“我就住在东边的尚书府,名叫沈承景。”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位姑娘,沈知颐抬头一看,却发现不远处站着的红衣男子,不知兴致盎然地望了她多久,与她的目光对上,戏谑地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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