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颐走上前去,只见那红衣男子也是半束着发,头上插了支墨玉簪子,眼中透着狡黠的笑意,正是同样扮成男装的萧清玉。
萧清玉揶揄道:“沈公子,我方才一来就看到你在调戏民女,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兄长?”
沈知颐笑笑:“误会误会,萧公子饶我一命,等下请你喝桂花酿。”
话毕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的扮相看了一会儿,都乐了,一起并肩向华觞楼走去。
中秋时节的华觞楼里也是热闹非凡,一楼客人们觥筹交错,欢笑声几乎要将楼顶掀翻。她们进来时还有几道目光落在了她们身上,沈知颐忙带着萧清玉上了三楼,楼上全都是雅间,便要清净许多。
她们推开了房门,萧清玉惊讶道:“九哥?许淮?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
房间里的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同样身着白衣,只不过袖口用银线细细地绣了茱萸纹样,更显华贵,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含笑,正是萧云霖。旁边的那个便是未来的状元郎许淮,一身蓝色竹叶暗纹长衫,眉眼温润,举止间尽显清明斯文。
许淮见了萧清玉,便慌忙起来行礼。萧清玉“刷”地打开扇子摇了两下,一派纨绔子弟模样:“公主?这里哪有公主?就只有本公子而已。”
许淮白净的面庞上蒙上了一层红,附和道:“是了,是我言错了。”
“好了别愣着了,大家都坐吧。”萧云霖招呼道,“我们四人从儿时一起玩耍,如今已有七年了。这两年大家都发生了许多变化,也难得像这样聚在一起了。”
话落他与沈知颐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他们此次聚在宫外,是想撮合许淮和萧清玉。他之前并未察觉许淮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情愫,但沈知颐一点,他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明白沈知颐为何这么着急,但他还是照她说的把许淮约了出来。
萧清玉坐下后,附和他道:“是啊,现在想想还是当时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最快乐。”
沈知颐笑笑:“你自然是快乐,你说说我们在座的几个人,哪一个没有替你做过功课?尤其是许公子,把你的字体都学了个十成十。”
萧清玉讪笑道:“好了好了,我记得。”她提起酒壶给许淮斟了一杯桂花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杯子对他说:“那许公子,我敬你一杯。”
许淮连忙推脱:“这怎么敢!”
萧清玉没跟他推来推去,直接仰头把杯中酒饮下,许淮也只得跟着她把酒喝了。
沈知颐一边喝着桂花酿,一边托腮观察着这两个人。桂花酿是华觞楼的特色,取江米和新桂花一起酿制而成,口感毫无辛辣,反而清甜绵软,不易醉人,她没入宫前时常偷偷买了喝。
她略微侧着头,窗子里吹进来的晚风将她束起的发辫和垂下来的发带轻轻扬起,嘴角含笑,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酒酿。
萧云霖扫过她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转而问向许淮:“对了,你下个月不是要举办一个赏花品诗大会么?筹备的如何了?”
他来之前好不容易说动许淮,让他一定要鼓足勇气开口邀请萧清玉参加这个聚会,许淮满口答应,可到了当场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瞄了一眼萧清玉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会,就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同好一起喝喝茶,聊聊诗作而已。都已准备好了。”
萧清玉倒是主动问起了:“那许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就算要去,也没有位置咯?”
“不是不是,”许淮紧张得差点碰掉筷子,“你要来,我自然是十分欢迎的。”
“算了,我强要去,反倒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看到她误会了,许淮竟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萧云霖和沈知颐对视一眼,皆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萧清玉倒没注意到这几人间百转千回的气氛,接着和许淮攀谈道:“我听我师傅说,你在会试上中了会元。他老人家似乎很欣赏你,连连跟我夸赞了几次,说你那篇论修路的文章作得是何等精妙绝伦,说我赶八架马车也追不上。”
沈知颐内心暗喜,这个话题还有戏,如果许淮提出指导指导她的文章,那之后两人接触想必也顺理成章。
谁知许淮聊起这个,竟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和萧清玉大谈了许久他在修路造桥上面的方略,把每一步的筹划都事无巨细地跟她讲到,说道激动时神采飞扬,似乎下一瞬万丈高楼便要拔地而起。听得萧清玉昏昏欲睡,只能低头连连夹菜吃。
沈知颐和萧云霖在一旁听着,努力压制住内心想要捂住他的嘴的冲动。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打断了许公子的侃侃而谈。楼下的人纷纷喊到:“快看啊!皇宫里放烟火啦!”
他们从窗户中向皇宫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夜空中一片金光璀璨,烟火的光芒把天空照得通亮。楼下的食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姹紫嫣红的烟花,想象着皇宫里面有多么华丽恢弘。
沈知颐吹着风,听着楼下人的热切讨论。现在宫里想必也是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她像是从热闹中偷得了半日清闲似的,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幽静。
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撞破了她心里的惬意,沈知颐只往门口看了一眼,头皮便发麻起来,头脑里认真地考虑起从三楼跳窗而下的可行性。
来人身着墨色广袖缎袍,衣襟及袖口用金线绣腾云祥纹,腰间缀着一枚羊脂玉佩,头戴黑曜石鎏金冠,好生一个京城贵公子,若是走在街上不知要引得多少小娘子注目。
然而沈知颐并没有心情欣赏美男子,这分明是换了便服出行的萧云昭!身边还跟着同样身着便服的侍卫统领李扬,。萧云昭怎么会来?
许淮立即站起来要下跪行礼,被萧云昭阻止了:“今日大家都是出来散心的,不必拘泥于身份。”
他深邃的目光在沈知颐脸庞、发间、衣饰上打量了几个来回,看得她膝盖发软,然后他又扫了一眼萧清玉,道:“这两位公子看着面生,似乎是从未见过。”
他嘴角含笑语气中却毫无笑意,沈知颐和萧清玉默契地一个把脸向左转,一个把脸向右转,缩着脖子默默无声。
侍者立马给他添了一把椅子,萧云昭在沈知颐身旁坐下,席间忽然一片寂静。沈知颐悄悄拿余光瞄他,看他脸上似乎并无愠色,壮着胆子拿了酒壶给他斟酒。谁知刚才一壶桂花酿已见了底,她倒了半天,洒出来两滴酒,更是尴尬。
沈知颐转而拿起桌子中央的长筷,给萧云昭夹了一块辣子鸡丁,装出一副淡然的笑,轻声道:“皇上吃菜。”
萧云昭没动,萧清玉坐在在另一侧扯了扯她的袖子,偷偷提醒道:“皇兄不吃辣。”
沈知颐这才想起来,萧云昭这个人丝毫辣的吃食也不沾,她上辈子甚少和萧云昭单独吃饭,刚才又过于紧张,竟一下忘记了。
她似乎感觉到萧云昭的眼神越发幽暗起来,眼底的猩红火苗随时都可能燎着。桌上的人也都盯着她,看她要做何反应,沈知颐感觉自己窘迫得额头冒汗。
她将椅子往后一挪,起身笑道:“哈哈哈,酒没了,我下楼找人添酒,顺便加几个菜。”
她飞速地推开门,准备逃之夭夭。
还没在走廊上走两步,她的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捉住。萧云昭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转得面朝向自己,压低声音问她:“准备逃回尚书府?”
沈知颐连连摇头:“不不不,臣妾只是去加几个皇上爱吃的菜。”
三楼对面,有其他客人远远的看见这边,一个黑衣高个公子正扯着一个白衣矮个公子的手,低头贴近说着什么,赶忙捂住了眼,这光天化日的,实在是有伤风化啊!
萧云昭上前一步,沈知颐便退一步,最后她的背触到了另一个包厢的木门板。萧云昭将木门推开,进一步将沈知颐逼近了包厢内,顺手关上了门。
沈知颐紧张地环视了一圈,急道:“等下别人进来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进来,这个雅间早被朕包了。”萧云昭回答道,顺便提醒她,“小声点,这墙板不隔音。”
他朝墙那边扬了下眉,只听到隔壁的三个人在他们刚出去后,就开始热切地讨论起来——“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不知道,我也吓了一跳。”“完了完了,知颐姐姐会不会被罚得很惨?”“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关禁闭吧。”
沈知颐想,方才萧云昭不会就坐在这个房间里,听他们语笑喧阗?想想她就不寒而栗。
她决定放弃挣扎,抬眸看着萧云昭,一双杏眼水润润的。虽然她现在束着发,描了上扬的眉,添了几分英气,但配上眼中流转的氤氲水汽望过来时,却更让人心头发颤。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这回真的错得过分了。”
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一副楚楚可怜,但萧云昭并不准备放过她,伸手将她禁锢在自己和墙面之间,眼中涌动的暗流似乎随时会冲破他的钳制,将她卷入深沉的漩涡。
他低头问她:“沈知颐,是谁说会等着朕回来的?”
他声音压的极低,带着三分怒意,半分喑哑,还带着一丁点儿的委屈。沈知颐觉得像有羽毛拂过了她的耳侧,又划过她的心尖,痒痒的,让她想逃却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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