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蕙昭仪惊恐而不解地望着他,萧云昭接着说:“如此拙劣的技艺,还敢来太后寿宴上班门弄斧。”

    他凌厉的目光让蕙昭仪忍不住发抖,怎么会这样?沈知颐一向是有名的擅琴才女,她已叫人把曲调学了十成像,外加日夜练习,结果不该如此啊。

    她不懂有人懂,几位年纪稍长的王爷和辅佐过先帝的近臣都知道,不是她技艺拙劣,而是这曲子是太后被先帝看上,接入宫内时弹的曲子,算是先帝和太后的定情曲。

    在欢聚一堂的氛围里听到,难免勾起太后的感伤之情。

    然而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皇上发怒。

    错的是这舞蹈,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陈皇后最擅长跳的莲华舞。

    陈皇后为人极其嚣张跋扈,对待后宫嫔妃十分苛刻。太后进宫时只是个贵人,又得先帝的宠,因此受过她不少欺负,连带着幼儿时期的萧云昭也受了好些委屈。

    待太后登上皇后之位,宫里人就极少敢提起陈皇后,莲华舞更是没人敢跳。因此到了沈知颐这一代,知道陈皇后相关的事情的,几乎没有。

    沈知颐这个时候,本也应该不知道这些,她是后来随萧云昭南巡时,偷溜出去逛舞坊偶然看到这个禁舞的,当时惊为天人,记下了一些动作。后来她又溜去听了几场说书,发现居然有那么多前朝密辛流传在民间。于是她便编了这个节目“教”给蕙昭仪。

    蕙昭仪见势连忙跪下认错,她再糊涂,看周围人的表情也知道,她不只是跳得不好这么简单。

    她想说出这都是沈知颐的主意,嘴唇颤了又颤,没能说出口,说了旁人也不一定会相信,她还多了个污蔑的罪名。

    “还不快下去。”萧云昭看她还在殿中央愣着,厉声催促道。

    蕙昭仪这才起身,恍惚地带着宫女走了。

    太后此时虽然没发作,但脸色已是相当不快,向萧云昭道:“晚辈们的心意哀家都收到了,难得大家齐聚一堂,只是哀家一遇暑热就好犯头疼,先回去歇着了。”

    众人也不敢说话,宴席上陷入沉默。

    沈知颐起身,对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现在正值盛夏酷暑,大家似乎都有些烦闷,臣妾有一曲子可以清凉解暑,可否给臣妾一个孝敬您的机会?”

    后宫中人都诧异地望向她,沈知颐平日素不爱出风头,现在在风口浪尖站出来,不像是她的作风。

    “哦?光凭曲子就能清凉解暑?母后,儿臣倒是想见识一下。”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说话者是沈知颐对面的一位男子,他身着大红色麒麟刺绣的朝服,头戴白玉冠,柔和的桃花眼不笑也似含了笑,正是滇王萧云霖。

    萧云霖的母妃启太妃和太后关系颇好,因此萧云霖也从小在太后面前得宠,算是说得上话。

    沈知颐知道他是看太后没反应,在给自己解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萧云霖回给她一个得意邀功的眼神。再回去看太后的时候,却发现萧云昭正目光晦暗地盯着她。

    与她的目光撞上后,萧云昭移开了视线,向太后道:“母后,瑾昭仪的琴技闻名六宫,至于是不是说的那么神,不如一听。”

    萧云昭居然还知道帮她说话,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就这样,太后才点了头。

    广阳宫内诸人上来一通准备,沈知颐坐在古琴前,背后是几个抬着个木框的艺匠,木框中央钉着一大张空白的纱,众人皆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沈知颐抬起手,起了第一个琴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

    背后的薄纱后也有了变化,一捧捧沙从上面倾泻而下,纱面上竟然呈现出一座山峦来,山上有松柏屹立,翠竹生韵,鸣鸟翱翔。

    沈知颐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地拨动着,音律逐渐变得磅礴挥洒,一段澎湃的韵律后,纱面上的山峦间倏地倾泻下来一道浪花飞溅的瀑布。

    席间响起阵阵赞叹。

    更奇的是,瀑布倾泻下来后,竟真的在沈知颐的背后激起了阵阵水花,紧接着是一段平静悠然的曲调,音律间充满水汽的烟雾逐渐弥漫开,带着丝丝的冰凉向众人迎面扑来。

    沈知颐坐在这升腾缭绕的雾里,似真似幻,垂眸弹琴的模样,竟像传说中的神女一般,令人挪不开眼睛。

    席上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相互低声讨论起来,连刚才心情不佳的太后,都提起兴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一曲终了时,丝丝凉雾已将众人包围住,散去了他们身上的燥热。好似真的去山间清泉旁游玩了一番,洗去了浑身的疲惫。

    “奇了!”

    “所言果真不假。”

    “这琴声和意境俱佳啊。”

    在众人的赞美声中,沈知颐起身又向太后行了个礼:“臣妾献丑了。”

    萧云昭拿扇柄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问:“瑾昭仪身后为何会腾起云雾,难不成朕真的娶回个下凡仙女。”

    席间因他这句话一阵欢笑,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太后也开了口:“哀家倒也想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奇观。”

    “陛下说笑了,”沈知颐也很少被这么些人明着夸,有些羞涩地一笑,“臣妾只不过让人在沙画的普通沙子中,加了硝石磨成的砂。”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显出她身后的一个水槽来。

    “硝石遇水则成冰,若磨得碎些,速度自然也会增快,一捧硝沙进去,快速生冰产生的雾气便会弥漫开来,屋内自然也就凉快了。”

    听完她说的,众人纷纷了然地点头,道理很简单,但是用在场景里倒是出了惊奇的效果。

    “真是妙啊,”太后对萧云昭笑道,“你这位瑾昭仪着实是个妙人,下来后可要好生赏赐。”

    “那是自然。”

    “臣妾谢太后恩典,这表演其中沙画的主意可是苏才人告诉臣妾的,苏才人想太后娘娘离开苑州许多年了,想必会怀念家乡的景物,才向臣妾如此建议。”

    沈知颐想这时候她还是要推一把苏柔嘉的,以后还有要用得到的地方,也避免她以后去别处献奸计,局面她不好控制。

    太后眉开眼笑道:“这也是个心细的孩子,皇上也要一并赏了。”

    “好。”

    苏才人忽然被提及,受宠若惊地起来谢了恩。

    大臣们的席上,沈知颐父亲沈明安身旁坐的礼部尚书向他说道:“你这女儿真是聪慧过人,现下进宫做了娘娘,你以后可就等着享女儿的福吧。”

    沈明安的掌上明珠被人夸了,他自然高兴,但表面上还是板着脸哼道:“有些小聪明而已,我还等着享她的福?盼她能别在宫里惹麻烦就行了。”

    他们二人交谈热切,没注意到后排有人向他们投来了一道阴沉的目光。

    沈知颐这一段救场过后,气氛总算热了回来,其他宫的妃子又演了几段,宴席才正式开始。

    席间,萧云昭身边的小德子忽然跑来,给沈知颐端了一碗姜枣红糖羹。这汤是驱寒除湿的,显然不适合这个季节喝,但沈知颐刚才坐在一槽冰水前弹奏了许久,感觉凉气入骨,正适合这个。

    沈知颐搅着汤羹,看向萧云昭,萧云昭也正巧在看她,她喝了一口,冲萧云昭眨眨眼,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萧云昭却不知怎么,表情凝滞了一下,又移开了视线低头吃菜。

    宴席进行到尾声时,沈知颐实在和周围的妃嫔强装和美地聊烦了,找了个借口,决定出去吹吹风。

    映秋替她撑着伞,两个人走到了金粹殿殿后的湖边,明净广阔的湖面上架着一座红漆木质长桥,沈知颐走上桥,遥望着远方水天一色,偶有几只水鸟掠过湖面,惊起圈圈涟漪。

    “瑾昭仪。”耳畔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沈知颐转过身,萧云霖正从长桥的另一侧向金粹殿走来,身边的仆从将一把金底白梅纸伞撑在他头上,更显人面如冠玉。

    “九王爷。”

    萧云霖与沈知颐年纪相仿,小时候经常带着伴读与她和萧清玉混在一起玩,四个小孩儿整日躲着太监嬷嬷捉鸟捞鱼。沈知颐叫他九皇子叫惯了,如今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称他的封号。

    萧云霖转过身来,对她笑道:“我就知道瑾昭仪也是个在宴席上待不住的,刚才一番琴音,着实是奇妙。”

    沈知颐与萧云霖这样相对立着,一阵复杂缠绕的心绪涌上心头。她一直以来只当他是小时候一起嬉笑打闹的好友,上一世他向自己求亲时,她心中十分惊愕,虽然后来萧云霖向她解释了,她还是无意中疏远了他很多。尤其是她嫁给了他皇兄,成了嫔妃后,更是循拘礼法,再也没说上几句话。

    但在她上一世生命的最后,竟是萧云霖顶着朔风凛冽骑马赶来。这一世她无以回报他的感情,只能在心里为他点一盏明灯,祈福他一生平安喜乐,终寻得金玉良缘。

    沈知颐开口道:“王爷过奖了,全靠你出手相助,才不至于收不了场。”

    萧云霖听见她这话,眼神亮了几分:“你现在不怪我擅自向你求亲一事了?我当时只是怕你爹一时糊涂,真的把你嫁给简亲王世子那个纨绔!”

    “我明白,”沈知颐只能装作对他的心意不明,点了点头,“王爷一向考虑周全”

    “你心悦皇兄数年,现在进了宫也算夙愿得偿,”萧云霖说完这话,望着她的眼睛片刻,又忽然冒出来一句,“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带你去看皇兄练剑,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会不同。”

    他说出这句话,着实是逾越了界限。但沈知颐一时也没有作答,她想如果当时她不曾坠落到萧云昭的怀里,她可能一直都参不透何为动心,没准就稀里糊涂地在求亲的人中挑一个嫁了,或有可能嫁给了萧云霖。

    但当她从树上跌下,惊落了一地合欢花的时候,她命里的红线便不管前路多少波折纠缠,生生缠上了萧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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