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聒噪的赵王妃一走,这屋里便只剩下商诀气喘的响动。
周管事捡起碎碗,看主子这幅病重的身子骨摇摇欲坠,几近要昏厥倒地,他也顾不得收拾,急急上去扶住商诀的肩头。
“主子,您快快躺下!”周管事不放心,直到看他自顾自的又躺回到方枕上去,才稍微放宽了心,道:“奴才不打扰主子歇息了。”
说着,周管事拉起滑至脚边的丝绒被,给主子盖的严严实实,这才真正放心的收拾了碗筷往外去。
秋雨的狂雷一声接着一声,屋外凛冽的寒风似是要挤破头往窗棂缝里钻,这声动好似女人哭丧时的呜咽,环绕在心头十分难受。
商诀眯住眼,盯着床柱上一寸寸的雕花,试图闻着屋里定气安神的熏香好好睡下。
可不知是谁又推了门进来,木门本就声大,即便是再小的动静也能发出两声吱呀响。
他剑眉微蹙,心下翻涌的怒气如今又烧旺了几分,暗自咬齿腹诽这人胆大妄为,没有眼色。
江芙月从进门开始,便是畏头畏尾的在这屋子里绕弯,只要想到这里是承王平日居住的寝房,身子就蓦然发起冷来。
目光掠过这寝屋里的装物,没有结串的珠帘,床边也没有薄纱制成的床帐遮着。
在她所站之处能看到卧在榻上的承王,眼下他闭着眼的样子还算温和。
江芙月就壮起胆子一寸一寸的往过挪步。
可她靠的越近,这心尖便像是被牢牢揪紧似得,压的她喘不上气。
江芙月半蹲下身,用藕粉的袖边擦去鼻头的薄汗。
视线掠过床底时,隐隐看到里头放着一支红木箱子。
无论大小还是色泽,都跟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嫁妆箱十分相近。
她惊喜的想要伏地爬进去,却不料背上的外披被人牢牢揪住,紧接着上放便响起一记冷嘲。
“哪里来的毛贼?”商诀本就身体乏累,说话间还夹杂着气喘,可压迫人的势头却是一点也没降下来。
他先是以为来者是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可哪个院的丫鬟竟能连他的床底都不放过?
他歪头,把手里拽着的人又往上提了提,寒光落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不禁失笑。
“江侧妃…你倒是很有雅兴,来本王屋里钻床底。”
江芙月一时无措的抬眸看向商诀,嗫嚅道:“你要凶我吗?”
“凶你?”
商诀望进她澄澈含水的杏眸里,偏就是生不了气的。
“本王自然不会。”
“那王爷松开我吧。”江芙月觉着吊起的领口勒的她不舒服,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商诀松了手,看她整理外披时着急的模样隐隐笑了一声。
正想再同她说几句话时,眼前的景象突然像是抹上了一层水雾,他扶住床柱疲惫的喘息几声,额上当即沁出密麻的细汗。
看起来状况很差。
江芙月硬着头皮把他按倒在榻上,慌张到声音都有些发颤:“别硬撑了,乖乖躺下。”
商诀一沾枕头就昏睡了过去,迷糊间他隐约听到江芙月惊慌失措的喊声:“周管事,快叫大夫!”
他还想,这平日里说话细软的女人,嗓音竟也可以如此嘹亮悦耳。
这一喊,把清御院的奴才们都惊动了。
屋外雨势渐停,四处都是丫鬟们来回奔波的身影。
从镇上请来的大夫正坐在床边一手把着脉,一手抚摸长须,短叹长吁的,让边上候着的周管事都急得连连抹汗:“大夫,我家主子究竟如何了?”
一直无话的大夫半阖住眼,缓声道:“承王的寒症加重,再不加量喝药,恐会落下寒疾,老夫这就再开一副新方子,你叫下人赶紧去熬,切记在明日之前喂他吃下,不然……”
不等他说完,周管事便连声应道:“明白了明白了,大夫赶紧开药吧。”
初秋的天本该寒意上头,可这府上的人皆是忙的大汗淋漓。
大夫看病时外人都是要避讳在外的,女人家更是。
屋外坐在台阶上的翠玉犯困双手托腮,她随娘娘从午时耗到酉时,也该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可娘娘还眼巴巴的望着里头,手里揪住的袖边都皱出了印子,哪里还有之前恐惧王爷的样子。
她正恹恹的眯住眼,娘娘却突然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呢喃软语的问道:“翠玉,若是我向王爷要东西,王爷会给我吗?”
这话问的蹊跷,翠玉不禁笑着回道:“这还不简单?只要娘娘待王爷好一些,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待他好一些?
也太难了。
江芙月挠了挠发痒的脸颊,没了后话。
等着等着,等到成团的雨雾散开,弯弯月牙也就从云层中冒出了一角,许是这两日雨水刷洗的透彻,那月牙上都像是噙着水光一样,明亮耀眼。
周管事匆匆叫人送走了大夫,自己便拿着药方子离开了清御院,连话都来不及同江侧妃说。
眼下寝房中犹如死寂,江芙月支走了陪在身侧的翠玉,说是叫她去端一盆热水过来,而后便只身一人迈进屋中,背手合住门时又紧张的左右看了一眼。
倒颇有一副做贼的架势。
她踱步走到床边,还心存侥幸,想他若是还睡着,自己就再偷偷钻一次床底。
可看到榻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回暖的脸色看着比她都要精神。
江芙月不禁心下一凛,心虚的背过手去,颤声道:“我是来陪你的。”
“陪我?”商诀忽得眸子沉了下来,仿若听到笑话般,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讥讽。
“你不是最怕本王吗?”
怕?她自然是怕的!可眼下还不能退缩…她还想要回箱子呢。
江芙月眨了眨眼,迎上商诀幽深不明的双眸,轻声说道:“我现在不怕了。”
这细声近乎软进骨子里,商诀眸底闪过一丝动然,倏然坐起身,探出手想抚上她泛红的小脸。
可还未触及半分,眼前的女人便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面上是掩不住的慌乱。
商诀收回停滞半空的手,指腹在手腕间狠狠刮出红痕,声音好似剐人心窝的阴风:“侧妃何必委屈自己,还是早早回荣祥院里歇下吧,本王无需你伺候。”
江芙月心知自己又露出了真态,急急解释道:“我不委屈,我是真想陪王爷的。”
可再是好说歹说,承王也还是不理她,半阖着眼,也不知是否听的到她说话。
她方才一定是犯了蠢,不过是摸脸罢了,何必躲他。
江芙月沉了口气,撸起袖子坐到他旁侧,想要握住他放在被上的手。
可眼下承王却又攥紧了拳头,缩进被窝里去,丝毫不给她触碰的机会,而是继续冷着声问:“侧妃娘娘还不走吗?”
江芙月几次示好都被承王狠狠回拒,心下竟真的生出一丝委屈,此刻澄澈的杏眸也忍不住泛起红来。
商诀回过头,看她此刻的小脸比他这病人都红的厉害,如今正鼓着脸忍住杏眸里打着转的泪珠,看着十分可怜。
商诀心下一顿,还想是不是自己又做的过分了。
他向来不怕女人流泪,可偏偏就看不得她哭。
商诀口气软了下来,道:“好了,本王准你留下。”
话音一落,本还沮丧的小脸登时明亮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娇小的尖牙,倒是莫名与她相称。
两人现下距离不过咫尺,商诀竟觉着这通红的小脸十分可人,想让人一口咬下去……
不成,他还生着病,万一传给她可不好。
商诀轻咳一声,垂下眼不再看她。
周管事倒是适时的推门而入,手上稳稳端着袅袅生烟的药碗,见两人距离暧昧,面上便扬起掩不住的喜笑。
“主子,这碗药您必须得喝。”可他没那么多时间八卦,而是端着碗朝两人递近。
江芙月隐隐闻到难以捉摸的苦味,舌头都泛出了涩涩的滋味。
而商诀更是反应的厉害,又回归原本狠厉的神态,叱他:“本王不是说过不喝了吗?”
“王爷,您再熬下去,可就真落下病根了!”周管事难得硬气反驳一句,即便是被主子瞪出洞来,也还是得劝他喝下去的。
“我不喝。”商诀剑眉狠狠拧成结,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江芙月看不下去,伸手从周管事那端来有些烫手的瓷碗。
里头晃荡的药汁好似浓郁到化不开的浓墨,看着就怪难忍的。
还好不是她喝。
江芙月往前一递,却听商诀咬牙道:“我说了!我…”
“王爷是要凶我嘛?”她登时鼓起脸颊,一双沁水的杏眸似乎又泛起红来。
商诀沉了口气,看向她的眸底竟生出了几分无奈,而旁的周管事看在眼里,总算是放宽了心。
一物降一物,侧妃果然是主子的软肋,也不愧是他一眼就要娶来的人。
“大夫说了,你若是再不喝药,会落下病根的,来,乖乖把药喝了。”江芙月软声细语的劝他喝药,心里倒是没几分把握。
商诀倒是没有生气,而是勾起慵懒的笑,道:“本王乏了,要夫人喂。”
他也只是随口一讲。
谁知眼前的女人却是真的信了,搅动瓷勺一遍遍的捞起药汁,吹去了热风,才递到他嘴边喂下。
商诀一口接着一口,倒也不觉着苦了,反而这唇齿间隐隐溢出一股子甜味。
在旁围观全程的周管事赶紧退出门去,顺带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门外候着的翠玉问他状况如何,他也只是背着手连连摇头,感叹自己这五年侍奉抵不上侧妃的一日相陪。
真是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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