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赵将军赶到戚霄院的时候,赵安南正半卧在贵妃榻上闭目歇息,还是等巧玲急慌慌的跑来通报,她才幽幽睁开眼来,叫巧玲迎赵将军进门。
外头雨势渐长,算上时辰,这雨已是下了整整两天,就连屋子里点燃的火盆都是飘出一股子潮意,难免引人犯困。
赵将军阔步随巧玲踏进屋中,目光落至那贵妃榻上身着睡袍的女儿,眼下一头如瀑的长发肆意散着,疲倦慵懒素面朝天,显然是好几日未出过门的样子。
他在巧玲抬来的红木圆凳上一坐,登时往桌上猛拍一掌,惊得赵安南半握着的拳头缩了一缩。
巧玲见势不对,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
此刻屋里无人,赵将军厉声问她:“听府上的丫鬟说,你这些日子就只呆在这院子里?”
赵安南怯生生的缩起双膝,嗫嚅道:“是..是啊。”
这余音还未消散,赵将军便气的抬手指着她叱道:“如此放纵,你早晚是要吃亏的!你可知这两日承王病重,连早朝都未曾上过吗?”
赵安南无措的避开眼,手指不自觉绕上耳边的一缕青丝。
商诀何时用膳、何时回府、又是何时外出云游.....她从来是不知道的。
这王妃的名头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她本身就看不上这位置,若不是皇命难违,父命难抗,她巴不得做回赵家大小姐。
所以,这承王爷是病是死,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听闻,除了敷衍一声外,便无其他的想法。
“我自然是不知的。”
“你作为承王府的王妃,无论如何都得去探望他才是!”赵将军看她风轻云淡的说出这话,更是气的面红耳赤,他倒满一盏早已凉透的龙井,一口饮下,倏然间口气又软了几分,好言劝道:“我说了多少次…你嫁入王府,爹爹无法处处护着你,毕竟这不是咱们赵府,也不是你撒小姐脾气的地方,你想想,近三年来你惹下的祸事还不少吗?那是承王不与你计较,所以才忍你让你,并非是怕你,你何时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赵安南半阖住眼,握紧腰边系着的一块方形红玉佩,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赵将军见她不作声,便又说:“如今赵家听命于承王殿下,承王再是颓靡不振,也比其他皇子强得多,外头不知多少人眼红他手里的禹州兵权…爹不指望王爷能重振旗鼓,争夺皇权,但爹希望你王妃的地位不会被外人轻易撼动,你明白吗?”
赵安南向来不爱听朝政之事,可爹最喜欢用这政事的说法来压她。
她秀眉微颦,红玉上被指腹捏过的印痕浮出一层濡湿汗意。
“听爹的话,一会去看看王爷,给他留个好印象。”赵将军搁下茶盏,看向赵安南的眼里恍如幽深谷底,叫人看不清晰。
“女儿知道了。”她目光一黯,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爹最是爱权势二字,不光他要争,他还要她争,一辈子就为巩固自己在这世上的地位。
可她想要的....不过是所爱之人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同一人说过一世一双人的话,活的虽苦点累点,但最起码能离朝廷远一点…
可他不愿。
她钦慕了五年的人,并不爱她。
赵安南隐去唇角的自嘲一笑,等赵将军一走,便叫了巧玲进来梳洗打扮。
九月十五,阴雨连绵不断。
凛冽的潮风拂面,吹的人直打哆嗦。
这屋檐顶上不时会突响起轰鸣的雷声,总是会吓人一跳。
周管事就倚在半敞开的门前,驼着背往屋里头探去,脸上尽是担忧。
“出去!”
只听噼啪一声瓷碗砸地的响动,屋里送药的丫鬟吓得跪倒在地,周管事几步进去,看到地上碎成四瓣的瓷碗,无声的摇了摇头。
主子自那日回来后就染上了寒症,高热不退,脸上尽是肉眼可见的病态,他心里着急,叫了几次大夫过来,都是被气急败坏的主子骂出了门去,无奈下就去宫里找御医开了方子,回来熬药。
可主子不喝,送一次就砸一次,府上扫出去的碎碗都不下二十只。
两日不喝药,这病自然就重了。
周管事常在屋外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想劝,可每每迎上他泛着血丝怒瞪而来的眼睛,便又不敢劝了。
他想,主子如此抗拒,无非是跟他自己过不去。
“你先退下吧。”
丫鬟听了吩咐,犹如逃命般迈着碎步离开,几下就没了踪影。
卧在榻上的商诀眉心拧成结,干燥起皮的薄唇半抿着,像是随时要开口叱人一般。
周管事见状,急急收拾好地上的碎碗,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去。
“周管事。”
才刚把装残渣的木盆递给丫鬟,身后就忽然传来赵王妃的声音,周管事回过头,目睹她从远到近的缓行而来。
今日她倒是好生打扮过了,身上那妃色窄袖裙配上黑绒的外披,头顶金翠的步摇随着脚步左右晃动,倒是衬得她向来英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如水的柔和。
他服身道:“赵王妃。”
赵安南微微颔首,目光绕过周管事看向后侧那半敞着的房门,低声问:“王爷怎么样了?”
王妃一向是极少问候王爷的,可做奴才的也不能用眼色看人,王妃就是女主子,女主子既然问了话,他便老实回答。
“王爷不肯吃药,病愈发重了,再这样下去恐会落下病根。”
赵安南眉心一皱,本以为他是真的病重,如今来看,竟是他不肯喝药自己作出来的下场。
这性子,那跟个顽劣的孩童有什么区别?
“罢了,本宫就勉为其难进去劝劝。”
话音一落,赵安南提起下摆就往里头走,周管事拦都拦不住,只得眼巴巴的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
毕竟府上都知道赵王妃是个暴脾气的主,又最缺耐心,平素跟王爷也是三句一吵,四句一闹。
这情形他得牢牢盯着,毕竟主子现下还是个病患,万一又吵起来,他还能立即冲上去护着。
赵安南几步行至桌前,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层尘土,复又扭头往床上看去。
此刻商诀正侧躺在榻上,闭目不语,平日里光彩夺目的脸颊如今却是毫无血色的微微凹陷,眉心紧拧成结,看起来颓靡不振,毫无气势可言。
做了三年夫妻,她还是头一回见商诀这副模样的。
“王爷是想病死自己吗?”赵安南想了诸多柔和的话,可一张口,偏偏又是一记冷嘲。
许是习惯而至,一时改不过来。
而榻上的商诀半睁开眼,哑着嗓子笑道:“这不正如王妃所愿。”
赵安南皱了皱眉,冷叱道:“连药都不敢喝,你哪里像个男人。”
话音刚落,有丫鬟颤颤巍巍的送了药进来。
“让本宫来吧。”
赵安南从丫鬟手里接过瓷碗,稳稳的送到床边去。
她坐下,头一回放软了口气劝他:“把药喝了。”
商诀余光冷冷打量她手里冒热气的药汁,眉心微颦:“拿开。”
小时候体弱多病,养母从来不叫太医给他看病。
哪一次不是他苦苦熬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自作孽,哪里对得起你亲人?”
“亲人?”商诀喉头轻动,心里埋刀的口子隐隐作痛。
这话说的有多好笑?
最盼他死的人,偏就是他的生母。
商诀倒是忘了,眼前这赵王妃,可是那赵将军心头的一块宝。
周管事看这情形不对,急忙赶来打起圆场:“王妃,接下来就交给奴才吧。”
“出去。”商诀用尽力气指向敞开的大门,扫向二人的眸子里红丝密布,仿若能渗出血一般,看的赵安南跟周管事二人都是心下一凉。
“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幅态度?”赵安南气的要动手,随后又是碗砸在地上噼啪碎裂的响动,整个清御院里的奴才们都不敢往主子的起居室那边靠。
“王妃,请吧。”
随着周管事请人的话音落下,赵安南也恼羞成怒的走到了屋外,一双怒瞪的眼睛往院里一扫,那些站着的奴才们没有一个敢往这看的。
巧玲急急给她撑开伞,看她如此生气,便不敢多话。
两人直走到院落中又高又壮的松树前,突闻有人唤了一句:“江侧妃。”
巧玲对这三字十分敏感,连忙同旁人说:“娘娘,那乡下人也来了!”
赵安南被她打乱了头绪,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
她定睛往前头看去,雨雾中有两人缓步踏进这院子里来。
走路稍有磨蹭的女人身着棉白外披,就好似初冬落下的白雪,十分清淡。
可赵安南偏就不喜如此素雅的颜色。
“日子那么多,她怎么偏就跟娘娘挑在同一天来呢,真是晦气。”巧玲在旁啐了一口,看向那两人的眼里可不友好。
赵安南轻挑眉尾,悠悠道:“只是巧合。”
“娘娘,您可不能这么想,那女人看着城府极深,今日摆明了就是要跟娘娘争宠的!不然奴婢现在上去把她拦住?”巧玲自告奋勇,巴不得在此堵住那侧妃娘娘的路。
可赵安南却是秀眉微蹙,冷声道:“你当本宫丢脸丢的不够吗?”
“奴婢也是……”巧玲收了声,怯怯的垂下头去。
“够了,回戚霄院。”赵安南没有再同她多说一字,而是加快脚步从那两人身边走过。
她刚在王爷屋里丢尽了脸面,如今更不能留下来叫他人笑话。
况且这江侧妃从进院开始便是一副缩头缩尾的样子,跟这样的女人斗,她可没什么兴致。
她们一走,翠玉才扭头跟娘娘说:“方才过去的是赵王妃。”
江芙月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多加在意。
她收回神,四下寻觅楚垣的踪迹。
此次来清御院,本就是为了找他的。
谁知翠玉又惊又喜的给她打扮了好久,直到午时才陪着她过来。
江芙月想,翠玉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周管事又是端着装碗的盆子出来,才递给丫鬟,回头又撞见了荣祥院的人。
这下好了,该来的不该来的,今日全都来了。
他在衣上蹭了蹭沾药汁的手,忙笑着迎了上去,服身道:“侧妃娘娘,今日可是来探望王爷的?”
江芙月紧张的抿住朱唇。
一听探望二字,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味。
莫非是承王病了?
那个阴鸷可怕的男人…也会生病吗?
恍惚间,她似乎又想起了前世,那会她也曾病过,平素从未陪过她的皇帝在她病卧后贴身照顾,十分温和。
那段时日,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旁的翠玉看她半晌无话,急忙替她回道:“娘娘自然是来看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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