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从品艺轩出来的侍女排成长队,各捧着一提瓷盒,里头装着是各院主子娘娘用的午膳餐点。
荣祥院的两名侍女从出轩开始便是跟在清御院的主侍身后,自家娘娘今日又在王爷屋里用膳,俩侍女自然也是跟着沾光。
毕竟像她们这种长居品艺轩的丫鬟,平素又只是照应各位娘娘,见王爷的次数屈指可数,见着了也是远远看着,此次能近距离瞧上一眼,两人面上都是遮不住的喜色。
右侧矮小些的侍女小声嘀咕:“过会子就要见着王爷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怕什么?听秋容姐姐说王爷脾气可好,向来是不跟自家仆人撒火的。”左侧比她高些的侍女笑着回她,连忙又空出手来给她整了整皱团的衣襟。
矮个子憨憨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幸好上头把咱们安排给了侧妃娘娘,如今还能沾沾喜气,若是安排给那赵王妃…你我哪里还会有这个福分?”
“嘘。”高个侍女示意她少说话,转头又往旁侧看了看,得幸的是那些戚霄院的侍女早就分了路,没有人听到她们二人多嘴的话。
带头的主侍回头看她们已经落下了几步路,立刻皱起眉头叱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快跟上!若是主子用膳的时辰耽搁了,你们担得起这罪吗?”
两人脸色大变,连忙赶着脚步跟了上去,谁也不敢再交头接耳的嘀咕琐事了。
主侍冷哼一声,收回怒瞪的眼,毫不踟躇的继续带路。
结伴的侍女冷嘲道:“现在这些丫头片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话说的没错,主侍应道:“我看是管事的嬷嬷没教好。”
“姐姐,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讲。”侍女眸底闪过鄙夷之色,不等主侍回话,便兀自开口说道:“这五天那江侧妃日日陪着主子用膳,姐姐可是没瞧见,哪家千金小姐会像她一样吃的满嘴都是?我看啊,这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主侍斜眼看了过去,面上是难以言喻的神态。“你说这话也不怕被别人听去?想挨打不成?”
抱着瓷盒的手一紧,侍女不忿道:“我说的又没错,你看她整日对王爷自称我我我的,哪有尊卑之分?若是让皇上听去,她才是要挨打呢。”
“你说话可要过过脑……”主侍看了看前方,穿过这条羊肠小道便是到清御院了。
“我哪有说错,我听方毅说,这江侧妃就是个乡下人,这府上又不止我一人瞧不起她。”侍女越说越来劲。
这条双长队临近扇形的拱门,拐角处突然有人走了出来,主侍看到来人,顿时方寸大乱的服了服身。
“周管事好。”
侍女闭了嘴,跟着福身,可抬眸却见周管事目光狠戾的往她这看,蓦地心下一惊。
“我看膳食还没送来,便先出来探探路,既然你们也快是到了,那就随我来吧。”
侍女被他瞪的心慌意乱,又突见周管事用手指她,声音里夹杂着几丝冷意。
“你,把瓷盒交给我。”
“是。”抱着瓷盒的手有些发颤,可她还是听话的递了过去。
本以为事情会过去,谁料到周管事把这瓷盒往旁侧的泥里一扔,里头顿时响起瓷碗碎裂的声动。
众人愕然,而周管事却是用袖边擦了擦手,侧头道:“嘴贱的奴才捧着的膳食,我自然不能端给主子吃,你一会就去账房把月钱领走,卷盖铺滚蛋。”
侍女当即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周管事理都不理,甩袖扬长而去,主侍也带着队伍紧随其后,谁也不敢妄言。
清御院里,商诀肩披黛蓝色棉袍端庄的坐在书案前,手持狼毫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原先重病苍白的面上回了些暖色。
这三日每到用膳时江芙月都会赶过来陪着,过后便是盯着他把药喝的一滴不剩才是离开。
商诀停了笔,回忆起五日前每每见他时钻床底的女人,唇边不禁荡漾出几缕笑意,可恍然间,这笑又落寞了几分。
握着狼毫的手一紧,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转变他显然是满意的,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味。
外头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乱了商诀的思绪,他搁下狼毫,抬眸迎上周管事满是笑容的脸。
“主子,该用膳了。”他顿了顿,又回望了眼刚入院门的两抹身影,眼里的笑意更甚:“侧妃娘娘来了。”
商诀扶住书案直起身,下意识整理好肩上的外披,面上虽无表情,可眸底却是抑不住的喜色。
屋外,江芙月跨步进来,迎面便是扑鼻的饭菜香气,她肚子咕噜了两声,脸上浮出窘迫的红晕。
“过来。”商诀在桌边对她招了招手,江芙月下意识小碎步跑了过去。
她本想坐到另一边的空座上,可今日除了承王旁边有座,其他的红木圆凳竟都收起来了。
“还不过来?”眉梢微动,商诀轻拍旁侧的凳面,这压迫人的口吻哪里有她抗拒的份。
江芙月挪了挪步子,坐到那凳上,两人紧靠的肩头时而磨蹭时而轻触,有些怪怪的情绪浮上心头。
其他侍女摆好菜碟子就赶紧出了门,只留主侍跟其余清御院的丫鬟在旁候着。
用膳时,主侍偷偷瞄了几眼江侧妃,看她手握着鸡腿没规矩的啃啃咬咬,圆润无暇的脸上都蹭出了薄薄的油水,论她曾侍奉过的小姐们,的确没有谁同她吃法一样的。
“堂堂承王府的侧妃,怎么像是没吃过肉似得?”商诀慵懒的左手托腮,盯着她半边鼓起的脸颊笑道:“这么爱吃的话,本王叫品艺轩的厨子多做几盘给你。”
江芙月窘迫的红了脸,连忙用帕子擦去脸上的脏。
确实,肉在家里是极少吃到的,只逢过年过节时吃上一口,她偶尔也会想念一下前世吃进肚子里的佳肴。
可这一世她可不能再被他蛊惑了,命还是比肉重要的。
她咽了咽口水,违心的说:“吃多了容易腻。”
余音还未落下,耳边又突然响起商诀命令的声音。
“张口。”
“啊。”江芙月再一次下意识的做了,只看他掰开半块桂花饼,塞进自己口中。
软糯的酥饼跟桂花的甜涩慢慢在嘴里划开,去了方才鸡肉的腻味儿。
江芙月鼓着脸咀嚼着,直到咽下,又朝他微微张了张嘴。
看她隐隐露出的小尖牙还有这幅求喂的表情,商诀登时心下犹如敲起擂鼓,唇边噙着的笑便是再也忍不住。
这幅柔情叫奴才们看在眼里,皆是低下头无声的笑了。
眼下盘中的桂花糕已经吃去了一半,商诀看旁人心满意足的吃饱,如今正揉着肚子深吸气,不禁轻嗤道:“看来侧妃很喜欢本王投食。”
听到这话,江芙月当即从座位上跳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哪……哪有。”
她突然忆起前世,那男人平常是极少喂她食物的,每当他招手叫她过去,或是手中捧着甜点的时候,她都会屁颠颠的奔过去,然后撒娇着求喂。
他只要喂她一口,便是心里都开起花似得。
大抵承王同他太像,又总爱慵懒的命令她,她便忍不住听他的话。
这样……不好。
屋外风吹落叶簌簌作响,周管事正好端了药进来,打破他们二人无声的对峙。
“该喝药了。”江芙月面上又扬起笑,唐突的去接药碗,可还没稳住,转身时里头的滚烫药汁撒了一半出来,全部浇在她的右手上。
她疼的松了手,噼啪一声碎响,周管事还未来得及上前,主子就先他一步赶了过去,握住江芙月微颤的右手冷叱道:“你急什么!”
江芙月被烫的龇牙咧嘴,手皮都鼓了起来,又听他这冷进骨子里的训斥,不禁鼓起脸来。
“去拿冷水过来,快。”商诀转头命令周管事,眉心紧紧拧成结,眸底是化不来的浓郁。
他拉着江芙月到床边坐下,摊开她右手掌心,轻轻吹了吹。
灼烧的皮肤感应到他凉凉的吹拂,江芙月有些紧张的想收手,却被他抬眸狠狠一瞪,一时吓得心尖颤了颤。
丫鬟端了冰水进屋,周管事也去药房拿来可以消肿的药粉。
这么大的动静,外头候着的侍女们还以为里头出了什么大事,各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
冷水浸了手帕,江芙月任由商诀替她擦拭掌心的药汁,几次触到痛处,手便会忍不住的抖,可又不敢多嘴。
商诀轻挑眉梢,头也不抬,替她擦拭的手却轻柔了不少。
直到涂好药粉,江芙月忍不住轻戳他的肩头。
“我把药撒了,你怪我。”
“嗯。”商诀微微抬眼,拧紧的眉心缓缓展开。“自然怪你。”
本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却突然有人在门上敲了三声响,周管事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子,右相大人来了。”
商诀身子一顿,轻声回道:“好。”而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江芙月,轻抚她包好的手说:“你先回去。”
江芙月自然不会赖着不走,她应了一声,起身踟躇的走了几步,又回头偷瞄那床底一眼。
这一幕商诀自然是瞧见了,待她离开后,他俯身从床底拿出早已沾灰的纹绣红箱,拂去上头薄薄的尘灰。
这里头静静躺着一支失了色泽的珠钗,钗尾是只昂首的金凤,如今也被时间蹉跎成了旧物。
商诀喉头一哽,眸底恨意渐深。
这是十年前,他在德顺宫外捡到的饰物,一直收在身边,每每渴望亲情时便会拿出来看看,然后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只要变得强大,就能回到母妃身边。
可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自己心中寄托的亲情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关上箱子,心底生出一丝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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