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殆尽,却是酷暑鼎盛之时,也是一年中最让众生觉得难熬的日子。
临近正午,湛蓝如洗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炎炎赤日,滚动于其上的烈焰任谁都能分辨的出,却刺眼到令人不敢抬眸直视。
小厮装扮的圆脸少年背着装的满满当当的书箱,不受重负般的佝偻着脊背,热的几乎要学着趴在某间店铺门内的大黄狗一般吐出大半个舌头,将堵心的燥热挥散一空。
他扫了一眼街上屈指可数的行人,用袖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忙不迭的上前几步,斜望着侧前方云淡风轻、步履从容的俊美青年,气若游丝的道:“少爷,您不热吗?”
李东南闲庭信步的走在冒着缕缕烟气的石板路上,白净的面庞既不泛红也不出汗,犹如一块明净无瑕的美玉,衣袂翩翩的模样更是宛如玉树临风一般,当是一派令人心折的好气度。
他半侧过脸,瞥了少年一眼,温文尔雅的微笑道:“五津,你可知何谓心静自然凉?”
“好一个心静自然凉。”温柔而好听的嗓音倏地响起,话音未落,一道灰褐色的颀长身影骤然从天而降。
来人身穿普通布衣,瞧着不过刚到中年的模样,生得虽高瘦,身姿却是极其挺拔,竟显出几分潇洒倜傥。
他的脸孔瘦长、眼窝深陷、鹰鼻高挺、眉宇间溢满着坚毅和沉稳,配合深邃的眼眸,专注的神态,整个人焕发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五津不禁怔了一下,单手扶着装满了新书的书箱,别别扭扭的行礼道:“小的五津,拜见威武王殿下。”
李东南微微翘起嘴角,姿态端正的作揖道:“小侄李祺,在此见过威武王殿下。”
虚若无的眼中露出一缕慈爱的柔光,霎时间柔化了冷硬,随性的摆手道:“不必多礼。”
他一直不喜欢拘泥于行事的人,但要他讨厌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委实太过强人所难了。
何况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讨厌一个纯粹、真挚、温雅、生动、干净到不染点尘的人呢?
李东南挺直了腰板,不曾追问他从何而来,而是仿若发自内心的柔声道:“伯伯一路辛苦了。”
为天下昌平、海清河晏而奔走忙碌的英雄,自然值得被守护于羽翼之下的人们去感激和敬佩。
“不辛苦。”虚若无不由地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柔声道:“听说你要当爹了。”
李东南眨了眨眼,似羞涩又似期待的抿唇一笑,颔首道:“是,不过还要等个大半年。”
虚若无感慨万千的道:“不知不觉你也大了,我还记得你抱着我大腿哭鼻子的模样呢。”
他转了一下眼,失笑道:“月儿知道又该发脾气了,她可是成天嚷着长大后嫁给你的。”
他轻咳了两声,微微扬起下巴,双手掐腰,口齿不清的模仿道:“等我长大了,那个谁也差不多该薨了,再不济也就等个三五年罢了,子祺哥哥便是我的人。五娘说了,好看的人要住在金屋子里,月儿要造一栋好大好大的金屋子给子祺哥哥住。”
李东南好似怔了一下,又好气不好笑的抬手扶额,摇头晃脑的道:“怎可如此?简直是胡闹。”
虚若无收敛了那副学自女儿的,不合时宜的骄纵模样,轻笑道:“安安要回公主府吗?一起走吧。”
“嗯。”李东南用软绵绵地鼻音应了一声,姿态自然而优雅的放下手,闲散惬意的迈步前行。
他瞄了虚若无一眼,语气清淡的道:“虚伯伯不必放在心上,小孩子都是风一阵雨一阵的。”
他顿了顿,仍是心静如水的道:“等过些年,她见我韶华不再,怕是连多看我一眼都嫌烦。”
虚若无自然没有将尚且是个小豆丁的女儿的童言童语放在心里过,原本就是说出了逗个乐子而已。
但听到他这么说,心尖最柔软的那块肉像是被什么东西钳了一把似的,说疼也不算太疼,却酸的厉害。
“可不能这么说。”他深深地凝视着李东南,胡言乱语的试图抚慰道:“就算你老了,也是个英俊的老头子。别说月儿了,我要是个女人,我都想嫁给你,不说为妻,就算做妾也是好的。”
“呃。”李东南微微皱眉,面上露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干巴巴的道:“小侄多谢您的垂青?”
虚若无当然不会因着几句疑似唐突的言语便心生悔意,笑着补充道:“元璋曾与我说过,若是你和临安的孩子长得像你,便封个御前侍卫给他当当,每天放在跟前看着也能赏心悦目。”
他心道:若不是你武艺稀松,乃至气势不足,怕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甚至也天下第一美人也当得上。
他的眼神飘移了一瞬,又想道:也不一定,毕竟再好看的男人也不能和那些五官纤巧的女子相提并论。
何况那些生的秀逸雅致的人总是不比那些生的瑰姿艳逸的人引人注目,很容易便会令人觉得淡而无味。
李东南臊的手足无措,窘迫不已的撇过头,轻声念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诵经的过程中,他的神色渐渐重归平静,随即不自觉似的微微垂首,竖起一掌,食指尖抵在唇下一寸之处,呈礼佛之状,周身也跟着弥漫着一股得道高僧才有的宝相尊严、慈悲为怀的静谧氛围。
虚若无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又念起经来了,一时哑然,旋即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注视着显然身怀佛心,一身佛性的李东南,细细的观察着他的眉目五官,眼底悄然划过一丝狐疑。
这孩子年幼时明明是一副狠厉决绝、野心勃勃,虽然命运多舛,却几成腾龙之势的贵不可言的面相。
怎么随着年岁大了,五官慢慢张开了,就变成了这幅光风霁月、有情无欲,迟早遁入空门的模样了?
精通天人玄道,一贯擅于相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前后矛盾的变化,委实不符合一干世事常理。
偏偏又让人说不出什么错处来。毕竟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心态若是变了,面容自然也会跟着起变化。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不外如是。
李东南凝望着停下步伐的虚若无,待看出他并不是在凭空入定,便神色纯然的唤道:“虚伯伯?”
虚若无抬眸看向他,目光锋锐到近乎咄咄逼人,试探着问道:“安安可是还在怨你爹?”
李东南怔了一下,不太适应似的偏了一下头,苦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何必强求?”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哀伤的继续道:“如今是父亲不肯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不孝子。”
虚若无复又抬起脚步,稍领先他半个身位,不肯罢休的道:“不念着你早夭的大哥二哥了?”
李东南的眼眶倏地一红,声若蚊蝇的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他用蕴着水雾的眼眸看向虚若无,斩钉截铁的道:“为忠为义、为国为民,理当舍生忘死,此乃人间正道。”
他在心底扭着水蛇似的腰身,心潮澎湃的低吟道:“啊,心肝儿,嗯哼,虚若无又在怀疑我哩,好激动呀!”
系统道:“君上请谨慎。”
李东南黏黏糊糊的道:“不要嘛,好刺激哒!一想到他将来发现他的宝贝女儿变成了我的走狗之后,痛哭流涕的跪在面前求饶的模样,我就兴奋的不得了!所以说…人呀,就不能给自己留弱点。”
他顿了顿,瞄了一眼不再多话,默默前行的虚若无,继续在心中道;“还有呀,一定要防备你身边那些毫不起眼的人哟,尤其是那些可爱的小孩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长成大魔头呢?嘻嘻嘻嘻!”
系统:“……”你不是长歪了,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变态。
它静默了半晌,忽然问道:“你上辈子到底是什么人?”
李东南道:“乏陈可谓的普通人,普通的活着,普通的去死。”
系统道:“真的吗?”
李东南道:“假的哟!我可是被一群人乱枪打死的小可怜哩!”
系统道:“你上次说是被卡车碾死的,上上次说是被雷劈死的。”
李东南道:“哦?是这样吗?人家忘了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他依旧压制着真气和精神力,却不动声色的调动了血液流动的走向,缓缓地将胸口至面容处的皮肤逼红。
虚若无很快便发觉了他的脚步沉重了几分,回眸看了一眼,便看到他微缩的瞳仁和宛如涂朱一般的头脸。
他眸光一闪,展臂揽住呈摇摇欲坠状的李东南,手指悄悄地搭上了他的脉门,嘴里却问道:“怎么了?”
五津顾不得尊卑,闪身扑了上去,火急火燎的叫唤道:“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中了暑气吗?”
虚若无默不作声的从指尖喷出一缕凝成丝线状的真气,在李东南空荡荡的经脉中游走了一圈,一触既回。
没有问题,和以前一样没有问题。比常人宽阔许多的经脉上布满了裂痕,显然是留不住半分内气的筛子。
李东南好似毫无所觉,浑浑噩噩的甩了甩头,没骨头似的倚在虚若无的怀里,迷迷瞪瞪的道:“头晕。”
他在心中言笑晏晏的道:“人不狠,站不稳,你当本君自虐很容易吗?总有一天会叫你们加倍奉还哟!”
他宛如无意般的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硬实饱满的胸肌,听着对方连自己都不清楚的逐渐变得紊乱的心跳声。
虚若无闪身避开五津探出的手,眉头一皱,打横抱起李东南,沉声道:“冷静点,我这就送他回家。”
李东南强撑着抬了一下头,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闷声闷气的道:“有劳虚伯伯,子祺深感惭愧。”
他十分笃定的在心中道:“他爱慕我,不是开玩笑。若我提出要跟他睡一晚,他肯定不会拒绝的哟!”
“胡说什么呢?”虚若无隐含担忧的瞟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柔声道:“抱紧了。”
语罢,使出鬼魅的身法,身化残影,迅捷、诡异、飘飘荡荡的沿着墙角而行,奔走在应天府的街道上。
五津迷茫的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呢?不管我了吗?”
系统道:“有意思吗?”
李东南道:“没意思呀!几乎每个见过我的人都想对我这样那样,哪怕他们本身不清楚自身的欲望,但我感觉的到哩。简直无趣极了,到处都是欲望的奴隶。”
他千回百转的道:“嗯哼,不过还是好幸福呀!这一定是爱!我要英姿勃发啦!好兴奋!好想就地掀翻他,扒光他的衣裳,让他跪在地上,当众日他一顿呀!”
系统:“……”变态。
李东南道:“嗯哼,心肝儿,朱重八那个小心眼要是知道虚若无回京后不立即找他复命,反而跑来和我搂搂抱抱,你说他是什么感觉呢?你不好奇么?”
系统道:“有意义吗?即便朱元璋为此心生芥蒂,也不会因此远离鬼王。他需要鬼王,在彻底榨干鬼王的价值之前,他什么都可以忍耐。”
李东南道:“没有意义呀!但谁让我高兴呢!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系统静默了半晌,揣测道:“你是不是突破的太快,没能稳定住境界,被魔性侵蚀了?”
李东南道:“讨厌,你也跟那些小饼干一样蠢吗?被人家叫多了魔门,就真把西汉时被打压的诸子百家和左道联合后形成的圣门诸派当成魔道了吗?”
系统道:“但你修的确实是天魔之道,很容易被过重的魔性污了心智。”
李东南道:“哇,你好聪明哟!这都能发现。心肝儿,我都快爱上你了啦!我们来一发吧!”
系统:“……”爱咋咋地,滚一边去。
李东南默默地阖上眼眸,任由自己被抱进公主府,又被放置于床榻之上。
良久之后,他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忽然异常正经的在心中道:“我需要继续炼心。”
天魔之道,以心为本,以欲为神,要控制七情六欲,使用七情六欲,而不是被其所钳制、所影响。
系统道:“尽量少动手,别让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的人发现你,他们对魔性的感应强到令人发指。”
它顿了顿,又道:“你还没到能硬抗他们的程度,少惹事为好。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东南道:“好的呀!安安都听你哒!爱你哟,亲一口。”
系统:“……”
它踌躇了少顷,状似冷漠,实则羞涩的道:“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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