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酷热难耐。
过盛的日光普照着大地,几乎要将尘世焚烧殆尽。
穿梭在街道中的行人却并不算少,一条街上也能有个十几、二十几个人。
他们似感受不到酷暑一般,顶着毒辣的日头,载懽载笑的结伴走向目的地。
路边摆摊的商贩们却是全然提不起力气,尽数躲在自家的凉棚下,蔫巴巴的摇着扇子。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叫卖着,不时抹上一把汗,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水果,有的甚至还趴在摊子上打起了小呼噜。
顾道人板着一张脸,身不由己地迈步前行着,小声嘀咕道:“小祖宗啊,你这是让我去哪啊?该不会又想吃哪家的点心了吧?”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什么,他也没有在意,左顾右盼的一会,习以为常的自言自语道:“嘿,真别说,杭州城还挺漂亮的。”
他脚下不停,渐渐接近了水岸,便朗声大笑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碧波万顷,花开十里,红粉与青碧交映成辉,宛如倾城女子展颜一笑,清丽无双。
一边悠闲的沿着西子湖畔行走,一边低声叙话的两个男人漫不经心的抬眸看向了他。
顾道人感受到施加于己身的无形力量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神色从容的回望了过去。
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他抬手扶上了挎在腰间的长剑的剑柄:“巴山顾道人在此,请君一战。”
人的名,树的影,话音刚落,那看起来正值壮年的男人和须发皆白的男人齐齐敛去轻慢的神色。
道士装扮的青年男人似有些惊惧,又有些跃跃越试,目光炯炯的凝视着顾道人。
须发皆白、一身萧索气息的男人上前一步,抱拳道:“久仰前辈大名,鄙人……”
顾道人毫不客气的打断道:“老道没兴趣知道你们姓甚名谁,拔剑,或者死。”
他在心中嚎叫道:小钟离,你快看!我这么霸气侧漏,能别再让我拉车了吗?
道士眼底隐含的敬重之情消退了,眉宇间涌上一丝怒色,沉声道:“狂妄!”
顾道人不耐烦的蹙眉道:“怎么这么磨叽呢?你们动手之前非得说一刻钟的话吗?是不是还得找个说书先生讲讲你们的过往,吹嘘一下你们的盛名?”
他叹了一口气,倚老卖老的叹谓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净整一些花了呼哨的玩应,有什么用?牛皮吹得再大,还能当盔甲使不成?”
语罢,碧绿色的剑光和银白色的剑光不分前后的脱鞘而出。
半个时辰后,巡视至此处的一队巡逻军围成一个小圈,垂眸看着散落于地上的几截雪亮断刃。
小队长静默了一瞬,愤愤然的怒吼道:“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跑到城里打架不说,还不收拾干净?”
“阿嚏。”顾道人偏过头,打了个大喷嚏。
他揉着泛酸的鼻尖,小声嘟囔道:“是哪个二百五在念叨我?”
钟离妄捻起一块荷花酥:“白捡了个玉剑穗,还要装X的伪君子。”
“哦。”顾道人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看向被他丢在地上的战利品们。
两个嘴角溢出血线,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大男人被为老不尊的顾道人摆成了一对恩爱的交颈鸳鸯。
年长的男人仰躺在地上,灰白的发丝蓬乱,双臂环绕在一杆虽然算不得纤细,却线条利落的蜂腰上。
年轻的男人侧躺在年长的男人身上,脑袋搭在对方的颈窝里,一手按着对方的肩膀,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肥猫叼着一块荷花酥在两人身边溜达着了几圈,漏出嘴角的碎屑撒了一地。
燕十三:“……”顾道人也疯了吗?
钟离妄垂首看向坐在自己大腿上,也倚在自己怀里的燕十三。
他挥了挥手中点缀着粉边的花朵形点心,轻笑道:“大四喜,想吃吗?”
燕十三静默了一瞬,艰难的撑起脑袋。
他抻着脖子,斩钉截铁的道:“想!”
钟离妄道:“要我把你的骨头接上吗?”
燕十三道:“要!”
钟离妄道:“还敢跟我动手吗?”
燕十三道:“敢!”
“噗。”顾道人单手端着茶碗,歪头喷出了一口水,笑的前仰后合。
肥猫笑的打跌,胡乱蹬着四条小腿,边笑边道:“哈哈哈哈,燕燕真有脾气。”
燕十三的眼底滑过一丝迷茫,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钟离妄倒是没有笑,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他挑了挑眉,低声道:“你再削我一百棍子也破不了防,有意思吗?”
燕十三道:“破了。”
钟离妄道:“哪破了?”
燕十三道:“衣裳。”
顾道人和肥猫笑的更大声了,一副要抽过去的模样。
燕十三:“……”
钟离妄:“……”
人世间最忧伤的事,不是你能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个没脑子的大傻X。
而是你发觉到不只你是个傻X,比你更傻X的人到处都是,已经占领了整个世界。
钟离妄把手里的荷花酥塞到燕十三的嘴里,打横抱起他。
他疾步走进了里屋,无可奈何的道:“算了,不跟你闹了。再闹下去你就废了。”
燕十三软趴趴地被放置在了床榻之上,任由对方一点点接上自己被拧脱臼的骨头。
先是手腕、手肘、肩膀,再是脚踝、膝盖、胯骨,最后翻个面,接上被硬生生掰错位的脊椎骨。
他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和涌上喉间的痛哼,把脸埋在被褥里,闷声闷气的道:“你不是说你没练过武功吗?”
钟离妄拍了拍手,颔首道:“我没练过啊,但我看过几本闲书,又比较有劲,还能看到你的关节交口。你忙着疯狂打我的时候,我干站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随手拆了几下。”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早就跟你们说过了,练武根本没什么用。若是遇见我这样的人,你打上一百年都擦不破一层油皮,而我随便抓你几下,就能把你捏成一坨肉泥。”
燕十三道:“你是人吗?”
钟离妄道:“以前好像不是来着,我不记得了,但现在是。”
燕十三道:“你的力气为何那么大?为何我打你完全没用?”
钟离妄道:“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修身养性养出来的。”
他摸了一下遮眼的白绫,轻笑道:“锁住所有的精血,炼化它们,自然能够身强体壮。”
燕十三愁眉不展,不知道怎么对付他这种人,遂问道:“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吗?”
钟离妄语气诚恳的道:“非常多,多到数不胜数,真要算起来,起码有几十亿个。”
顾道人瞟了一眼已然被爆笑声吵醒,却选择装晕的两个人,又看向蹦到桌上的肥猫。
肥猫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抖动着耳朵,将整张脸埋在碟子里,风卷残云的啃着点心。
顾道人用手指头捅了它两下,悄声道:“大小姐以前不是人,那他是什么?妖怪吗?”
肥猫用眼尾瞄了他一下,含糊不清的道:“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钟离妄冷哼道:“你们为什么总觉得我瞎了、聋了?”
他抱起接完骨头后依旧浑身无力的燕十三,缓步走向桌边,旋身坐下。
顾道人伸手帮他扯了一下险些坐在身下的衣摆,乐呵呵的道:“没有,不怕你看,也不怕你听。”
他看向依然交叠在一起战利品们,不紧不慢地道:“行得端,坐得正的君子,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年长的男人搀扶着比照身上的伤痛,心灵上的伤势更严重,凭着自己根本站不住的年轻道士站了起身。
钟离妄‘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蹲在桌子另一边的肥猫,捻起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糕点,喂到燕十三嘴边。
燕十三垂眸打量着栩栩如生的荷花酥,并未张嘴去接。
钟离妄捏着他的后颈推了他一下,催促道:“快吃,这盘胖子没舔过。”
肥猫扬起小脑袋,悲痛欲绝的尖叫道:“燕燕,你居然嫌弃我?”
它的嘴边掉出小片的碎屑,胡子上也挂着碎渣,古铜色的大眼睛里却氤氲着水雾。
燕十三怔了一下,连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我不嫌弃你。”
他镇定自若的坐在钟离妄的怀里,继续道:“好看,咬下去会坏掉。”
肥猫被萌的心肝乱颤,细声细气的道:“没你好看,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钟离妄强硬的将点心塞到燕十三的嘴里,冷笑道:“中年男人隐藏的少女心?”
燕十三含着荷花酥,静默了一瞬,果断的放弃了无意义的争论,鼓着腮帮子咀嚼了起来。
他并不可爱,也没有什么少女心,他只是忽然发觉到这世间竟然存在这么多美好的事物。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觉到?
顾道人瞄了一眼被投喂成一只小仓鼠状的燕十三,觉得胃里剧烈的翻滚了几下。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战利品们,疑惑的道:“大小姐,你把这俩人送我面前作甚?”
钟离妄‘看’着吃个不停的燕十三,下巴微微一扬:“你不是看着别人无法长相厮守,心里难受吗?给你个行善积德的机会,成全这对将要生离死别的好兄弟。”
正值壮年的道士直勾勾地盯着肥猫,一脸受惊过度的扭曲表情,闻言,不由地的抓紧了身边的手臂,脱口而出道:“什么生离死别?谁要生离?谁要死别?”
钟离妄道:“你姓仇?”
道士,既仇二敛容道:“是。”
钟离妄又喂了燕十三一块点心,冷哼道:“看着比顾元礼还老的那个丑八怪姓茅?”
茅一云怔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自己,颔首道:“我姓茅。”
钟离妄扶着燕十三的脊背,问道:“姓茅的,你认识我怀里这个人吧。”
茅一云看向似乎在走神的燕十三,坦言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钟离妄勾起半边唇角,恶意满满的道:“姓茅的,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亲手杀了姓仇的,我立马放你走。二是我放你们俩离开,你要替我杀一个人。”
茅一云看了一眼顾道人,又看了一眼燕十三,识时务的放弃了抵抗:“杀谁?”
钟离妄道:“慕容秋荻。”
茅一云倒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道:“为什么?”
仇二五味具杂的凝视着茅一云,想要让对方动手杀了自己,又有些不甘心。
意识到自己不只不像想象中那么强大,还弱到像是蝼蚁的时候,谁会甘心?
钟离妄抬起沾着点心碎末的手,像是往日里揉肥猫似的揉了揉燕十三的脸颊。
燕十三终于回过神,咽下嘴里嚼碎的点心,抱怨道:“别乱摸。”
钟离妄又捏了他一把,轻笑道:“不许撒娇。”
他指了一下肥猫,淡淡道:“这是我的猫。”
他指向顾道人,又道:“这是我的马。”
最后,他指向燕十三,冷声道:“这是我的狗。”
燕十三:“……”怎么又变成狗了?不是鸟吗?
他当然不会因为钟离妄说他是狗而生气,更严重的又不是没有说过,这点轻飘飘的玩应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是不是当着外人的面被人羞辱?对于他这种人来讲,除他自身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是外人,没有区别。
况且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完全不要脸面,忠于自身欲望的人。
既诚于己,又诚于剑的男人并不需要两张面孔,哪里会去注意到他和朋友之间的玩笑话,在他人眼中是怎样的?
钟离妄恩赐般的又塞给他一块点心,理直气壮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胆敢算计我的狗,难道慕容秋荻不该死吗?”
燕十三咀嚼着点心,心中满是疑惑:慕容秋荻算计过我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顾道人毫无底线的迎合道:“当然该死!你认为该死的人全都该死!所有惹你不高兴的人都该死!”
钟离妄一袖子抽到他脸上,冷哼道:“讽刺我是吧?本尊先打死你个老狗X。”
顾道人捂住火辣辣的脸,欲哭无泪的道:“我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怎么又打我?”
燕十三一把抄起桌上茶碗,拇指一掰便将其分成了均等的两半。
他一抖手腕,那两个瓷片破空而出,分别飞向了奔向窗口的茅一云和奔向门口的仇二。
只听“笃”“笃”两声,虽然避开了要害,腋下的衣料被钉在墙面上的二人面露惊诧。
茅一云瞠目结舌的道:“你帮他?”
燕十三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忍着再次泛起的痛意,神色如常的道:“你最好听他的话。”
顾道人委屈巴巴的吸了吸鼻子,语重心长的劝慰道:“听人话,吃饱饭,别落得我这样才知道后悔。”
钟离妄捞起燕十三的手腕,轻轻地揉捏了几下,恶声恶气道:“谁让你犯贱的,手不想要了吗?”
他冷笑道:“不用拦着,他们若是敢不经我允许走出这个门,我就让他们试试什么叫天地共弃、天打雷劈。”
像是要证明他并不是在信口雌黄,原本明亮的室内眨眼间便昏暗了下去,宛如夜幕降临一般。
透过敞开的窗子,还能看到晴朗的天空已然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细小的电光流窜在阴云中,蓄势待发。
燕十三道:“我有分寸。”
钟离妄道:“你有个结巴。”
正在拔瓷片的仇二抬眸看到窗外,不由地寒毛直竖。
茅一云亦是手握瓷片,半张着嘴,神情恍惚的看着窗外。
肥猫圆瞪着双目,惊恐万分的道:“阿乱,你想干什么?”
钟离妄道:“我什么都没干,二百五在感谢我帮它做系统维护。”
肥猫道:“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杀慕容秋荻?无云怎么办?”
钟离妄满不在乎的道:“我想杀就杀,不服让那个小兔崽子来杀我。”
他顿了顿,蓦地一笑:“现在不仅是我要杀慕容秋荻,甜瓜也要杀她。”
肥猫唉声叹气道:“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这一点,你俩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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