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小院,虽然称不上秀雅别致,却算得上整洁干净。
青砖小屋覆黛瓦,半丈矮墙围四周,院心中屹立着一棵百年枣树,郁郁葱葱的遮挡着烈日。
一身水汽、粉面朱唇的美貌少女裹着轻薄的衣衫,披着半湿的长发,坐在石桌旁的石墩上。
钟离无云裹着一身鱼腥味、尘土味、药油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衣袂翩翩的来到了石桌边。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沐浴过后越发娇媚动人的少女,笑吟吟的问道:“给我留饭了吗?”
钟离伊人抬起眼眸看他,翻起的瞳仁下露出两抹泛蓝的眼白,竟显出几分杀气腾腾的凌厉。
她朱唇微启,嗓音柔婉的道:“你是傻X吗?住客栈还用留饭?不会自己去叫小二点菜吗?”
钟离无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道:“可你不是在码头边买了几条活鱼吗?”
钟离伊人道:“买了就要做吗?做了就要给你吃吗?我自个全吃了不行吗?”
钟离无云充耳不闻,左顾右盼的找了一圈,待看到一间烟囱里冒着烟的屋子,抬腿就要往那走。
钟离伊人霍然起身,横臂拦住他:“你还没洗漱呢,不许碰我的鱼汤,串味了怎么办?”
钟离无云凝视着她粉白水嫩的小脸,好笑的道:“我又不会跳到锅里打滚,怎么可能会串味?”
“你烦不烦?”钟离伊人跺了一下脚,胡乱推搡着他:“快去沐浴,等你洗好了汤就炖好了。”
钟离无云像个不倒翁似的被她推来推去,直到被推进了屋里,“嘭”的关上了门,才道:“你有心事?”
他移步走到了屏风后,扫了一眼木桶内七成满的水,又扫了一眼架子上挂着的崭新衣裳:“谁惹你了?”
钟离伊人又回到了石桌旁,提着裙摆坐下,略显困惑的道:“我也不清楚,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钟离无云宽衣解带的道:“该不会是因为我跑去给人家垫付药费,还亲自把他们送回家吧?”
钟离伊人翻了个白眼,娇哼道:“多大点事儿啊,我有那么小气吗?”
钟离无云将身体浸在浴桶里,舒服的叹谓了一声。
他展臂倚在桶沿上,懒洋洋地道:“我也觉着怪怪的。”
钟离伊人道:“你指什么?”
钟离无云道:“我不相信巧合。”
钟离伊人道:“傻子才会信。”
钟离无云道:“若说他故意接近我,也不像。”
钟离伊人道:“谁?”
钟离无云道:“就那个自称叫阿吉的。”
钟离伊人噎了一下,失笑道:“他的确没有。”
她忽然觉得钟离无云有可能瞎了,明明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眼睛和耳朵长得像慕容秋荻,鼻子和下巴长得像阿吉,怎么他自己就看不出来呢?
钟离无云沉思片刻,语气笃定的道:“他不是故意的,不代表别人不是故意的。”
钟离伊人想要嘲笑他几句,再告知他对方的身份,心里却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她稍颦起秀眉,神思不属的摸出始终带在身上的铜钱,认认真真的卜算了几次。
她看着呈现否定状态的卦象,万分无语的道:“无论是一起算还是分开算,你们的每一次遇见都不是被设计出来的。”
钟离无云怔了一下,撩起一大捧水糊在脸上,双手掩面道:“我的天啊,脸好疼!是什么东西在抽打我弱小的心灵?”
“是傲慢!”钟离伊人笑得花枝乱颤,吭哧吭哧的道:“猫大爷曾经说过,脑洞大开和脑子有坑通常仅有一线之隔。”
钟离无云哼哼唧唧的道:“事不过三,这也太巧了吧?”
钟离伊人道:“你们有缘,因为……”
“笃,笃,笃”的敲门声徒然响起,打断了钟离伊人的话。
她被吓了一跳,险些咬到自个的舌头,没好气的道:“谁啊?”
“是我。”门扉之外传来女子细柔轻美、软糯婉转的曼妙嗓音。
分明讲的是大多数人都说的官话,却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缠绵悱恻。
钟离伊人眼珠一转,娇笑道:“慕容姑姑快请进,别晒坏了你那身保养得当的娇嫩肌肤。”
用年龄去攻击一个韶华已逝,年过三十的女人,与往她胸口扎刀子有什么区别?
慕容秋荻气得俏脸一黑,差点做出破门而入,冲进去挠花钟离伊人的脸的举动。
她拿出最大的涵养,硬压下满腔的怒火,轻轻地推开了门,柔声道:“叨扰了。”
她风姿万千、仪态万方的轻移莲步,竭尽全力的展示着自己并未被时光消磨,反而如醇香的美酒般越发韵味十足的美。
钟离伊人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在心中唱道:该配合你演出的时候我视而不见,啦啦啦啦啦,气死你个不要脸的老女人。
慕容秋荻行至石桌旁,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钟离伊人披散的长发和松散的衣襟,满脸不加掩饰的嫌恶和鄙夷。
她的视线从对方修长的颈项滑到林立的锁骨,最后凝固在衣领交叠处若隐若现的雪白和沟壑,心道:青天白日之下卖弄风情,没皮没脸的骚蹄子!倚门卖笑的女人都不会像你这般不知检点。
钟离伊人冷冰冰地看向她,沉声道:“你在心里偷偷骂我了吧?”
她素来对他人的恶意异常敏感,怎么可能在离得这么近的状况下还察觉不到?
慕容秋荻姿态端庄的坐下,回了一个淑女式的笑不露齿的娴雅笑容。
钟离伊人拂袖收起铜钱,阴阳怪气的道:“两条大腿都合不紧了,还在这跟我装名门淑女,当谁看不出来你是匹被人骑过无数次的小母马吗?”
慕容秋荻又不是泥捏了,怎会任由他人欺辱,抬手就是一巴掌。
若有若无的苦味与女子身上的甜香气息齐齐扑鼻而来,钟离伊人来不及分辨什么。
她提腰半蹲,一手驾住迎面而来的浅浅素手,一手按在桌上,腰肢如灵蛇般扭转,抬腿横踹出一脚。
慕容秋荻被她攥住了一条手腕,感觉腕骨都要被捏成粉末了,疼的完全使不出力气。
但她没有放弃抵抗,侧仰着避开踢过来的那条腿,另一只手呈爪状,抓向了钟离伊人的脚踝。
“嘭”
“嘭”
短暂的交手后,两人各退了一步,隔着石桌,相对而立。
慕容秋荻将抖个不停的左手背在了身后,气鼓鼓的骂道:“没教养的小贱人!”
钟离伊人单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则踩在石凳上,笋尖似的脚趾头欢快的动了动。
她自然是毫发无损的,但却被拽掉了一只绣鞋,可打架又不是扒衣服,脱人鞋子算什么?
她没有搭理吃了个闷亏的慕容秋荻,掌心托着三枚铜钱,不停的重复着抛弃和接住的来回。
慕容秋荻的胸脯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侧脸看向了不远处的房门,迁怒道:“你还有兴致玩水?”
钟离无云苦笑道:“我玩什么水了?我在沐浴好吗?难道你让我光着膀子跑出去看你们打架?”
慕容秋荻心里委屈极了,嗓音颤抖的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都会帮我的。”
钟离无云无言以对,他终于理解了钟离妄的“痛苦”。
她说出这种话,当真像极了正在指责偏心妾室的丈夫的正妻。
这都什么玩应啊?有毛病吗?
钟离伊人含怒道:“二云,你别搭理她,她就是个人渣。”
她将三枚铜钱和一根头发丝塞到腰带里,抬眸看向慕容秋荻,冷笑道:“你死定了。”
语罢,火烧屁股似的奔向了身后的那间房,推开房门,钻了进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慕容秋荻:“……”发生了什么?
钟离无云:“……”说明白好吗?
钟离伊人翻出行礼,掏出几个草扎的、木雕的小人,一叠裁成长条的黄纸,几个瓶瓶罐罐。
她挑出一个草人,将那根属于慕容秋荻的头发塞进它的肚子,放好一张黄纸,又开始算了卦。
一个人生于哪天哪月哪日并不是需要隐藏的事,但拿到了对方的生辰八字和头发却可以做法。
至于怎么拿到生辰八字?那还不简单吗?都知道她生于哪天了,一天又只有十二个时辰,慢慢算还算不出来吗?
钟离伊人算好了生辰八字,用手指沾了朱砂,将其书写在了黄纸上,嘀嘀咕咕着一些常人听不懂的话。
她心说:认识给阿吉治伤的大夫是吧?命令那个大夫往阿吉的伤药里下毒是吧?不告诉阿吉和无云他们是父子是吧?试图让阿吉误以为下毒的人是无云是吧?玩父子相残是吧?心理变态是吧?老子先弄死你个搅家精!扎小人,扎小人,扎、扎、扎、扎、扎死你个不要脸的恶婆娘!
千里之外,雷霆万钧仍在蓄势待发。
窗外,有人高声喊道:“娘子,要下雨了,快把衣裳收起来。”
性子跳脱的少年人笑着说:“阿娘,是不是有人在渡劫?”
孩子他娘怔了一下,笑骂道:“你爹写的话本子你也信?你个小傻子。”
不得不在武侠世界里面对仙侠画面的茅一云和仇二心里苦到像是吃了一斤的黄连。
钟离妄怒气冲冲的道:“什么叫六亲不认?我怎么就六亲不认了?”
肥猫连忙解释道:“形容词,这是一个形容词,形容你们发起火来就不管后果了。”
钟离妄道:“能有什么后果?我不是说了吗?不服就来杀了我?想必甜瓜也有这种觉悟,她既然敢动手,就不怕无云找她报仇。不就是决裂吗?谁没遇到过?”
茅一云心下略有揣测,难以自制的问道:“无云是谁?”
钟离妄冷声道:“闭嘴,再说话把你剁成饺子馅喂狗。”
茅一云:“……”哪条狗?
他悄悄地瞄了一眼燕十三。
燕十三忽然道:“慕容秋荻什么时候算计我了?”
钟离妄冷哼道:“以前算计过,以后也会算计。她并不希望谢晓峰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不只不希望谢晓峰死,还希望谢晓峰可以成为她想要的那个谢晓峰。所以她会不折手段的算计你,削弱你,让你没办法下手去杀谢晓峰,让你死在谢晓峰的手里。”
他在心里咆哮道:“从慕容秋荻请求你帮她杀死负心汉,向你演示了谢晓峰的剑法,并表现了自己有多可怜开始,就注定了你对谢晓峰下不了杀手。因为动手的时候,你会想着你欠了慕容秋荻的人情,也会想着谢晓峰死了,会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你下不了杀手,但一无所知的谢晓峰有什么下不了杀手的?你收了手,他也会收手吗?自己心软的像块嫩豆腐似的还毫无自觉,你是想成为傻X之王吗?”
肥猫也在心里喊叫道:“啊啊啊啊啊!阿乱你别在我这喊啊,你自己跟他说啊!吵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燕十三苦笑道:“我就想比个剑而已,搞那么多事干什么?”
仇二忍无可忍的插嘴道:“那个,谢晓峰不是已经死了吗?”
钟离妄不耐烦的吼道:“你烦不烦?你心爱的男人都要被慕容秋荻逼死了,你还在这卖蠢?”
仇二吓得打了个哆嗦,愕然的道:“我心爱的男人?”
钟离妄抬手指向茅一云,厉声道:“你敢说你不爱他?”
仇二:“……”要看你指的是哪种爱。
钟离妄道:“你敢说你不愿意为他死?”
仇二毫不犹豫的颔首道:“我愿意。”
肥猫嘀咕道:“新人可以交换戒指了。”
钟离妄道:“如果他被慕容秋荻逼死,你会去杀慕容秋荻吗?”
仇二不敢看茅一云,低垂着眼眸,声若蚊蝇的道:“我会。”
钟离妄道:“就算你杀不了慕容秋荻,自己也会因此送命?”
仇二道:“是。”
钟离妄‘看’向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表情扭曲的不像样的茅一云,淡淡道:“听到了吗?有人爱你,胜过爱自己。你的命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
顾道人感动的眼泪汪汪,鼓掌道:“祝你们幸福!”
肥猫人立而起,拍打着前爪:“祝福你们!”
钟离妄道:“祝福你们!”
燕十三扫了一圈,随大流的道:“祝福你们?”
仇二一脸怔忪,恍恍惚惚的道:“那我谢谢你们?”
茅一云:“……”醒醒啊,兄弟!你被带到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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