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头油,茉莉香粉,桃花胭脂。她坐在铜镜前,懒懒梳妆,不由得想起往昔时光。
那一年,父亲抱回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她问,这是谁。父亲说,这是你义兄,在父亲走后照顾你的人。
才不要。父亲不可以走,她也不需要别人照顾。她厌恶的看着他身上的污秽蹭到父亲崭新的衣服上。她决定讨厌这个人,这个占了父亲怀抱的人。
再后来,理所当然的,父亲不再是她的了。上午,她去找父亲,父亲说,要教他识字,你去玩吧。下午,她去找父亲,父亲说,要教他习武,你去玩吧。夜晚,她去找父亲,父亲说,你是大姑娘了,要自己睡,爹去看看你义兄,他白日里操练过度受了伤。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埋怨她嫉妒她憎恨,她挣扎她反抗她发狂。
再然后,她终于懂了。人是无法选择自己出身的,就像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自此,闭耳塞听,装疯卖傻。
织锦上裳,撒花长裙,云纹披纱。她轻轻套上,不禁想起今日种种。
父亲躺在榻上,他跪在地上。
父亲说,是义父忽略了你,是义父对不住你,是义父……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衬得她如同外人一样。
因为她是个女人,因为她是个柔弱的女人,因为她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女人。
所以,他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而她终究只是个外人而已。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反正那些东西连同父亲都是他的。她既不会争,也不会抢。
现在,她要去做她应该去做的事,并且想做的事。
刘蓁蓁门也不敲的推门而入,反身将门栓插上。
“先生?”刘蓁蓁提着裙摆走进内室,精心装扮的脸上双眸水亮:“先生你在不在?”
床幔未落的榻上空空如也,刘蓁蓁扫了一圈室内,笑着褪下披纱,甜美的声线犹如蜜糖:“先生这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隔着帕子,一只修长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缓有律的温热吐息喷在发顶。
刘蓁蓁忍不住咯咯的笑了:“先生捂眼睛的时候为什么手里还攥着帕子?是怕碰到我吗?”
她很高兴,非常高兴。高兴的双颊泛红,浑身发热。如同男人爱慕那些冰清玉洁的女人,女人也渴慕着那些不染尘埃的男人。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她退,她身后的人也跟着退,直到退无可退。
白景烁的后背靠在墙上,眼睛望着屋顶的横梁。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喉间挤出半声轻笑,似怜悯更似讥讽。
他喜欢女人,因为女人多情又善良。他害怕女人,因为女人决绝又疯狂。
刘蓁蓁的肩颈贴在男人厚实宽广的胸膛上,吃吃的笑着:“先生似乎高了些,是缩骨功吗?”
“嗯。”白景烁漫不经心的侧着头,用带着鼻音的如同抱怨般的声音说:“总缩着蹭的骨头生疼,压的内脏都快瘪了。”
心思如发似他,自是不可能未曾注意到少女的种种心思。然而他并不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这是先生的原本声音吗?真好听。”刘蓁蓁抖了抖泛红的耳尖,言语中带着魅惑:“先生今夜是故意不叉门的对不对?”
“……”
“先生和白日里不一样。明明白日里那么规矩,夜里竟然只穿了渎衣去抱女人……”
另一只手自然下垂,并未触碰少女身体的白景烁笑了,他低声说:“是在下失礼了,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没关系的,先生大可以多失礼一些。”少女握住盖在自己脸上的手,腰肢扭动往身后蹭:“秋天的夜真是冷啊,先生抱抱我好不好?”
这样活色生香的场面不心动简直不是个男人。
白景烁自然是个男人。他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身体健康年轻力壮的男人。然而他并没有如少女所愿般被引诱,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急促半分。
“好姑娘。”他的声音温柔而清朗,凑在少女耳畔喃喃道:“逃避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去和你父兄好好谈谈吧。”语罢,双指并拢戳向少女颈侧。
将昏睡过去的少女送回她自己的房间里,劳心劳力数日却连顿好觉都混不上的白景烁感叹道:“看来又要赶夜路了。”
黄昏已至,余晖未尽。
宁静的小山村中,家家户户的房顶飘起了炊烟。
牵着驴子的瘦高中年汉子从村口踱步而来,向扛着锄头走在回家路上的壮年农夫呼唤:“等一哈,大兄弟,等一哈。”
壮年农夫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那汉子以及他牵着的驴子上驮着的,整张脸犹如风干的橘子皮,老的眼皮都半耷拉下来的佝偻瘦小的老婆子:“干啥子?”
中年汉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点头哈腰道:“那个哈,麻烦问一哈,乃们村是不是有一位叫马秋香的马大娘?”
他手上的皮肤又白又细,和蜡黄的脸色并不相称。农夫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问介个干啥子?”农夫用警惕中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那汉子。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中年汉子似乎有些紧张,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那个哈,俺和俺娘不是坏人。俺们住在白山镇内边的李家村,俺叫李二狗,俺娘叫……”
他哽了哽,似乎觉得随便将家中女性长辈的名字告诉别人不太好,干笑了两声,继续道:“俺娘未出嫁前和李大娘是手帕交来着。然后,那个哈……”
中年汉子用手指了指脑袋,哭丧着脸说:“俺娘最近一直……”
恰逢其会,驴子上老婆子用沙哑粗粝的嗓音幽幽唤着:“秋香啊…秋香…”
一个老的已经头脑不清晰的老太太在浑浑噩噩中念叨起自己少女时候的故友。
农夫脸上的警惕散了去,用带着善意的声音说:“村尾往介边数第三个,灰墙灰瓦内家,用不用俺带你过去?”
“八用啦八用啦,恁去忙吧。”中年汉子忙不迭的鞠躬哈腰,感激涕零般的道谢:“谢谢大兄弟啦,恁真是个好人。”
软言哄走了农夫,中年汉子牵起驴子,继续不紧不慢的走着。
驴子上,易容后的赵月娘不安分的挪了挪屁股,低声问:“这么谨慎,你找的是什么人啊?该不会是什么隐居多年的老前辈吧?”
脸色蜡黄的中年汉子,即易容后的白景烁掩唇轻咳了几声,温声否认:“并非如此。”
“哦。”赵月娘失望的撇了撇嘴,随口问道:“那是谁啊?”
“是我娘出嫁前身边信任的嬷嬷。”白景烁的神态轻松,语气温和。
“……”赵月娘震惊不已的望着他。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提过爹娘。像是从那一日起,便前事尽忘。
一开始的时候赵月娘日日都在忐忑着,起夜中都要去趴个床头看他是不是做了噩梦。再后来,见他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慢慢长大,从未有过任何特异之处,便也就忘了这茬。
毕竟小孩子能记得的事总是有限的,大多数人长大后连自己六七岁之前是圆是扁都想不起。
谁知多年后,他竟旧事重提,连娘亲出嫁前用过的嬷嬷都能从不知哪条缝里扒拉出来。
赵月娘一时只觉得心中五味俱全。不知道该欣慰自己孩子的神通广大还是悲哀他心思过重,连对自己都藏着掖着。
种种思绪在心头滑过,徒留下羞愧。赵月娘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还是因为她既粗心又不值得信任。明明已经三十来岁了,明明两辈子加起来快五十岁了,还跟个瓜皮似的。
对赵月娘动不动就要抽自己几下的行为习以为常的白景烁问道:“您这是又怎么了?”
“每日三省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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