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过渴望?有没有过期许?他曾经有过,后来……
一片两片三片,他将形状完好的树叶风干,夹在书本里。后来,书被撕了,精心保存的叶片也被揉碎了。
一颗两颗三颗,他趴在窗头,数着窗口梨树上新结的果子。后来,未成熟的果子被打了下来,摔烂在泥里。
一天两天三天,他殚精竭力的学习,日夜不休的练武,她肆无忌惮的玩闹,满怀恶意的捣乱。
他哭着闹着去告状,得到的却只是训斥和责罚。没良心,白眼狼。就这幅德行将来怎么照顾她?不如再找个乖巧点的孩子吧。他们厌恶的对他指指点点。
她趾高气扬的站在被罚跪的他的面前。让你跟我抢爹,不过是一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狗而已。
他终于懂了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卑微。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辈子活在逆来顺受的苦痛折磨之中。不再渴望,不再期许,不再挣扎,不再言语。
然而,在这一天,男人曾经高大无比,如今却垂垂老矣的身体栽倒在他的脚边。
刘郎的双眼睁得大大,微启的双唇中溢出怪异的声响:“呃呃呃,咯咯咯,呃啊……”
“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少女刺耳的尖锐叫声乍然响起。
刘郎烂泥似的滑下椅子,膝行到在刘总镖头的身侧,探出手去摸他的颈脉,掌下的皮肤还带着温热,却不再跳动,又探手去试他的鼻息,温热的气体已不再喷出。
“义父。”刘郎不可置信的哀声大叫,两个眼珠似乎要蹦出眼眶:“义父,你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死吗?曾经无数次在他的饮食酒壶里掺了毒、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然而为什么,泪水冲花了他的双眼。
刘郎俯下身,缩成一团,大哭着:“不要啊,不是这样的……”悲鸣的声音像是一只被扼住脖子的鸭子,尖利而高昂。
“不要,不要…呜呜呜…呵呵呵……”刘郎忽然站起身,他的脸上带着笑,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笑,和悲怆绝望混合成一团:“呵呵呵,哈哈哈,好,死了,死了,死的好!哈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刘蓁蓁抹了一把泪,跳过去抓他的衣领:“你什么意思?是你对不对?”
“是我啊。”刘郎说,被泪水包裹的栗色双眸是柔软的,他的语气是欢欣自得的:“当然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刘蓁蓁跳起来,用双手掐住刘郎的脖子:“我要杀你了。”
她长得又矮又小,挂在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就像一只挂在母熊身上的小熊。
刘郎被扯得的弯了腰,眼中却带着解脱般的笑意。
“蓁蓁你别急。”中年人去掰刘蓁蓁的手,抱着她的腰拖开她:“你让他把话说完。”
“为什么?”
“镖头,你乱说的吧。你怎么可能会杀总镖头?”
“镖头,真的是你下的毒吗?”
镖局的男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为什么?”刘郎轻蔑的看了一眼被拖走的刘蓁蓁,对将自己团团围住的男人说:“当然因为他已经老了,却还是死扒着权力不放。说好的会将镖局交给我,却说话不算话。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呲着一口白牙,眼皮不规律的抽搐着。像是一只饥饿已久,随时准备咬谁一口的狼。
“骗人的吧。”
“不可能,镖头最尊敬老镖头了,才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都自己承认了,杀了他给老镖头报仇。”
“所以确定是你了。”白景烁霍然起身,低婉的嗓音却盖过了种种杂音:“下了毒,又下了解药的那个人就是你。”
众人骤然息声,纷纷回首向白景烁望去。
“你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蓁蓁挣开箍住她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向白景烁扑去:“呜呜,先生,先生,我爹死了……”
白景烁接住落入怀中的少女,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莫急,马上就好。”
他的眼中带着悲悯和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像是寺庙泥台上供奉着的观音像。
他温柔的揽住她不堪一握的细腰,撑起她全身的重量,对挡路的人温声道:“麻烦您让一下。”
“……”
“……”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所慑,男人们让开了道路。
“多谢。”白景烁礼貌的点头示意,架着刘蓁蓁蹲在刘老镖头横卧的身体面前,拉起老镖头的手给刘蓁蓁:“别哭了,你看。”
刘蓁蓁泪眼婆娑,抽抽搭搭的问:“看什么?”
白景烁笑了笑,抬眼看向神色莫测的刘郎:“人的身体是很诚实的。毒、药一旦入了体内便会污了血。那种顷刻便要人性命的毒、药或许不太明显。因为毒来不及传遍全身,人就已经死了,而死人的血是不会再流通的。但慢性毒、药却是会表露无遗,而血色的改变通常会体现在嘴唇和甲片上。”
刘郎僵在原地,双唇不停的抖动着。
“唉。”白景烁叹了一口气,见并没有人试图打断诘问自己,便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刘老镖头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指甲泛着紫黑色。这是中毒已久的迹象。再愚蠢的人也不会无视自己日渐变化的甲色。所以,下毒的人一定是他亲近的不曾防备的,哪怕发现了都不愿意拆穿的人。”
“所以下毒的人就是刘郎。”
“他刚才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白景烁轻轻放下刘老镖头的手,在他颈侧按了按。
“你要干什么?”有人问道。
“闭嘴,都不许说话。”刘蓁蓁怒吼道,哭花了脸上却带着祈求。
人家亲生女儿开了口,外人自然不好多加阻拦。
白景烁对刘蓁蓁笑了笑,说:“我觉得非常奇怪。人可以心软一次两次,却不可能一直心软。毕竟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刘蓁蓁一脸迷茫的眨了眨眼,眼眶中残余的泪水滴落而下。
白景烁收回手,继续道:“所以我趁着你爹没注意的时候探了他的脉。发现,他的体内不仅有残余的毒、药,还有解药留下的迹象。真是神奇。居然有人下了毒,又下解药。而你爹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便决定睁了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先生,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刘蓁蓁用带着泪痕,哭的发肿发红的脸望着白景烁:“是说他下给我爹的毒其实已经解了,那我爹为什么……”
“可以这么说,然而并非如此。”白景烁从袖口抽出几根银针,唰唰唰几下插在刘总镖头的脑门上:“这毒他下了能有好几年了,每次要到毒发的时候就会下解药。他大概心里也清楚,残留的毒、药积年累月的堆积在你爹身体里。就算他不再下毒,总有一天你爹也会毒发身亡。所以,他才会承认是他杀了你爹。”
“不过,这余毒其实是可以逼出来的。”白景烁运足内气,细长的手指在刘总镖头的胸口快速的点了十余下。
“噗。”刘总镖头的身体痉挛般蠕动着,再次喷出一口黑红色的血,萎靡不振的半睁开眼:“咳咳咳咳……”
“爹,你没死。”
“师父,你还活着。”
“总镖头……”
“总镖头……”
被忽略的白景烁走到被忘却的刘郎面前,笑吟吟的说:“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肯定不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为了得到这个镖局。那么,一定是因为……”
因为什么?这世间有了爱便有了希望,有了希望便有了贪婪,有了贪婪便有了嫉妒。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从未有过爱,又哪里来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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