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在茅屋将养几天,柳绵还是趁着晚上可以下地了,就穿好自己被撕扯得裙摆都破了洞的衣裳,忍着痛收拾了屋子,悄悄回了倒座去。
长炕上横列睡了一排丫鬟,柳绵艰难地爬到自己的位置,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翌日,零碎的交谈声把柳绵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听木槿抱怨道:“芳芷姐姐一大早的,偏要让所有人去训话。这听雨轩几十号人,都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就是说呢。”有人附和,“也就是听雨轩里没个女主人,她的威风越发逞得厉害了。”
柳绵听到这话,登时清醒了过来。她初进听雨轩时,年纪尚小,吃过不少苦头。芳芷又是管训小丫鬟的,性格既泼辣又严厉,掐尖要强,小丫鬟在她手里基本都被“关照”过。柳绵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是因为她娘亲的关系,芳芷留了些薄面而已。
后来芳芷升了一等,就不再管她们了,突然要训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柳绵手心里腻着冷汗,她正是心里藏虚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叫她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身上。平日里若哪个不知事的小丫鬟往世子面前凑了个巧,暗地里都会被芳芷整治得不敢多看世子一眼,想必是从魏紫那里得了消息,专门来查她了。
“柳绵,你昨晚回来了啊。快点起来吧,迟了可没好果子吃。”木槿催促道。
柳绵起身时,因为天生一水儿的雪白皮肤,除了嘴唇的颜色浅淡,看不出那异样的苍白。她心乱如麻,下床时就没注意自己的衣着。
“哎呀,你的裙子上怎么有血?不是来了葵水了吧?”木槿眼尖地注意到柳绵裙子上的一点血迹。
柳绵忙用手捏住了另一破洞处,好歹没让木槿再看见。而且她身上味道奇怪,淡淡的药香和麝香气息混杂在一起,柳绵强忍着慌乱惶急,故作平淡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先去吃饭吧,迟了就吃不上了。”
“那你快点。”木槿没有想太多,跟着几个小丫鬟出了门。
柳绵换了条深色小衣套紫色的马面裙,外罩一脸浅粉褙子。将破烂的裙子塞进自己的小柜子中好生锁好,摸到自己的脸,忽生了个念头。她随手挽了个双平髻,拿出一盒久置不用的口脂,往嘴上抹了一层。
不过一会儿,柳绵就忍不住挠了挠手背,上面起了红色的小疹子,铜镜中那张欺霜赛雪的小脸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她虽是养花丫鬟,却对一种花过敏,那就是玫瑰花,只要碰上一点点,就会起疹子。
这盒口脂本是木槿送她的,因为她闻到了玫瑰香气,就没有用。如今为了避开魏紫的辨认,只得如此了。可在同一个院子里,就算她三天两头的住在茅屋里,有听雨轩重峦叠嶂的园子做遮掩,想要避开魏紫,也不容易。
柳绵拿了块绉纱当作面巾,镜子中那睡凤眼明晃晃地招人眼,即便这样遮住脸,还是一眼能看出她的模样。柳绵气馁,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失了贞操再也不可能嫁给别人。而她的身份地位,能做世子的通房丫头便是顶了天了,日后世子夫人进了门,夫人把她随意打发出门,都不用经过世子同意。
柳绵害怕那样的未来,可如今她甚至连通房丫头的名义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蹲在角落里,手足无措下,竟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如果那日她一大早没去荷花池旁就好了,那么她就不会遇上穿着亵衣立在池水中的世子。如果当时她没有因为吓了一跳,跌在梨花树下,就不会被当时的世子发现。如果不是因为看见不该看见的,她就不会被世子要求天天在眼皮底下送花,更不会被魏紫看见,就不会告诉芳芷。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侯府世子,举世无双。柳绵自然也如听雨轩里其他丫鬟一样,崇拜爱戴世子。但那就像是捧上了神坛的神,他合该高高在上享受所有人的倾慕,然后和身份匹配的神妃在一起。至今柳绵也想不明白,身份尊贵的世子为何那日会在清晨冰凉的池中独自落泪,那可怕的怨恨的眼神究竟是在看向何方,为何他当时会把自己压在身上,咬破了她的唇,撕扯坏她的衣裳。
这几乎成了比那日被世子拉上床,更深的阴影。柳绵做梦都会梦到世子那阴鸷冷血的眼睛,像极了幼时咬她的那条毒蛇。一夜梦醒,脸上泪痕犹未干涸。
柳绵并不怨恨世子,她本就是世子的丫鬟,身家性命都属于世子。但一想到日后还要面对喜怒无常的世子,他又还要像那日一样欺负自己,就怕得厉害。她不敢告诉爹娘,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刘家哥哥。
越是想,越是觉得人生晦暗,前途无光,只能紧紧缩着壳,躲过一时是一时。
“哎,真解气!”
木槿的声音格外清脆,“芳芷一向是在我们面前耍威风,我可没少挨她的训。却偏偏要跟大夫人房里的玉泷阴阳怪气的挑刺,那可是个不容人的主,当场就闹到了世子面前,叫世子罚了她十板子,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了。”
“打板子事小,这番丟了颜面,还能不能在世子身边做事,都成了未知数。”一个小丫鬟愁眉苦脸的,“玉泷姑娘的脾气比芳芷只大不小,大夫人明显是要把她送过来给世子做通房的,到时候这听雨轩怕是不能平静了。”
木槿不甘心道:“咱们院子里那么多丫鬟,怎么还让外人来捡桃子?芳芷汀州也就罢了,是打小在世子身边服侍的,那玉泷却是外头买来的,不过是相貌好些,我看比起柳绵还不如呢!”
说起柳绵,木槿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因为哭过头,控制不住抽噎的柳绵,看到她脸上的红疹,吓了一跳,“柳绵,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不用去训话,柳绵松了一口气,木槿的询问正好给了她理由请假回家去。“我,我用了,你给我的口脂,就这样了,应该是过敏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抽噎,说话不太流畅。
其他小丫鬟也都聚了过来,“呀,这好严重,不会毁容了吧?”
“赶紧跟汀州姐姐请假出去吧,让主子们看见可不得了。”
木槿连忙道:“我也不知道你对玫瑰口脂过敏,这疹子发的,要是给你娘知道了,我可是要挨好一顿骂。我不是故意的,你把那口脂给我,我给你换一个,可别再哭了。”
柳绵看自己惹得众人担忧,弱弱道:“没事,我以前也发过疹子,回去抹了药过几天就消了,不碍事的。”
奴才生了病,是不能留在府上的。当天柳绵就收拾了衣服,让木槿给汀州报备了一声,向管事的请假,从角门顺着一字胡同出去。
柳绵娘名唤岳风骐,早先是大夫人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专司厨房掌勺之事。后来成亲后,嫁给了柳绵爹,管跑腿的小管事柳丁。厨房最是油水多的地方,岳风骐呆了那么久,家中积蓄可不少,在这居大不易的京城中,竟也能购置一四合院,名义上是托在柳绵幼时说好的亲家刘家上,实则是私产。
其他有钱的管事多也是这样备置私产,倒是私下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后来岳风骐辞了厨房掌事的活计,自请出来帮大夫人管嫁妆铺子,在大夫人面前露脸少了,赚的却也没少什么。
若非夫妻二人都是奴籍,按规矩生下的孩子是家生子,都是要去府里做事的,柳绵也不可能去当个三等丫鬟,她打小也算是过着普通人家小姐的日子。岳风骐和柳丁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却没什么时间和机会教养她,多是柳绵自由而散漫的成长着。
可不,女红只会三两针,大字也不识几个。对于女则闺训更是半懂不懂,不然当初被世子欺负的时候,柳绵就该以头抢地,拼死不从。她拍了拍红油门,开门的是买来的小丫头阿曼。
“绵姐姐,你怎么回来了?诶,你的脸?!”阿曼睁大了杏眼,忙拉着柳绵进了屋子。
阿曼人小,步子可不慢,着急下几乎是小跑着拉着柳绵走。行动间,柳绵脸色越来越差了,脚步也钝重得厉害,终于停下来后,坐在椅子上,疼得身子一阵哆嗦。
“你不会是又贪嘴儿吃了玫瑰糕子吧?”阿曼拿出柳绵常用的药膏,放在桌子上,就要帮柳绵脱衣服抹药,“虽然这疹子好的了,却也不能这么糟践你的身体呀!为了你这身好皮肤,干娘可没少花心思,叫她看见了,你又得挨骂了。”阿曼看着柳绵白嫩嫩的皮肤上,都是可恨的红疹,十分不得劲儿。
阿曼的手刚碰到柳绵领口的时候,柳绵忙道:“好阿曼,我自己来吧,这件事你可不许告诉娘。我是偷偷回来的,住几天就走。”
“这怎么能行,干娘回来就一定会看见你的。你后背你自己怎么抹?还是我来吧,就三个月没见,姐姐还害羞了不成?”
柳绵揪紧了领口,“她回来时,我就躲在房间里,权先度过这几天吧。好阿曼,求求你了。”
柳绵双手合十,一双眼儿娇滴滴,又可怜又可爱,“我不想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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