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地方变了。
狩时一微微理了理袍袖，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与城府深沉的皇帝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杀意——这绝对不是原本的剧情中该出现的，的确有哪里出现了差错。
吕景辰向来擅长做表面功夫，像他那样的皇帝，哪怕心中真的对大将军心怀戒备，也不至于这么不加以掩饰。而顾源泽身为定国候之后，一直是北辰的支柱，虽然行事狂傲，但也算得上是个忠君忠国之人。
出现了异常吗？
眉头微微皱起，狩时一冷静地做着判断。
时空平衡局的人员分为两类。
一类是对外从亿万位面中招收的具有高精神力的人，一类是时空平衡局直属森罗学院培养出来的学员。后者属于时空平衡局的内部亲信人员，他们将在名为“森罗”的学院中修习所有跟未来所接任务有关的知识和技能，一旦进入位面，他们就将与局里失去联系，直到任务结束返回时空平衡局。
这部分人员是时空平衡局的真正精锐。
但是由于掌握在诸天各种位面中所需的知识技能需要的时间太久，培养出的森罗学员与亿万位面的任务相比起来，数量太少。所以后来，平衡局不得不从位面中挑出一些具有高精神力的人员，收编为外部任务者。
所谓的系统，所谓的金手指，是为这一部分外编人员开发设计的。
金手指为未接受森罗学院培养的外编任务者提供技能，系统供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异常与时空平衡局联系，反馈，从而得到局里的指示。
但是从平衡局直属学院毕业的任务者，都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进入位面之后，便与局里没有任何联系，完成任务全部只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同时在遇到位面发生异常的时候，便需要自行判断位面异常对时空平衡的影响，然后针对这部分异常自行采取合适的措施。
狩时一出身森罗“万象”道，是一名平衡局的学院支任务者。
他不太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遇到位面异常，这种情况说不上常见，一出现就意味着麻烦。狩时一不喜欢麻烦。
但是身为学院成员之一，处理异常便是他的任务。
“陛下便装来访，是否是有急事？”
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狩时一出声打破了这过分紧张的气氛，他目光朝着一边不敢有动作的老管事一扫。
老管事会意，躬着身，低垂着头退了下去。
这种皇帝与大将之间的交锋显然不是老管事这种身份的人该围观的，只是方才没有狩时一示意，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不敢轻易退下。
剑拔弩张煞气交错的气氛被狩时一打破，顾源泽与吕景辰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狩时一方才被顾源泽一扯，护在身后，相对于他们原本的关系这种举动无疑是十分反常的。此时狩时一已向右侧退出一步，不留痕迹地与顾源泽离远了一些。
顾源泽心下微微有几分失落，他压下这份心情，懒洋洋地开口：“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好得不能再好。”
吕景辰冷哼了一声，移开目光去看站在一边的青年，青年微不可觉地皱着眉头，隐着几分疑惑。吕景辰习惯了这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一直以来因为最初那一面埋下的戒备，让吕景辰总是下意识地格外留心对方极其细微的神情。
朕没有什么急事，朕只是急着再见你一面。
吕景辰张了张口，几乎想要控制不住自己，道出自己的愧疚与悔恨。
想要和青年解释，想要请求青年的原谅。
但是注视着青年消瘦修长的身影，他站在离自己稍远的地方，黑衣锦绣，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是苏谨安啊，是当初那个高傲到哪怕一身狼狈也敢说不是效忠于自己的苏谨安。
是还没退去荣光走入囚囹的苏谨安。
高傲而又孤独。
“朕……”到了嘴边的话，出口的时候还是变了，“西北草原汗王遣使臣来议和，朕特来与丞相商谈。”
“西北遣使一事早朝之时便会商议，陛下何必如此急切？”狩时一看了顾源泽一眼，“不过，自高祖起，西北诸族多年侵扰北辰，此次派使虽为议和，未必十足真心。既然顾将军也在此处，陛下忧虑此事，恰好一起商谈。”
青年隐隐带着几分锋锐的目光扫过时，顾源泽和吕景辰心中明了，以苏谨安的敏锐自然察觉到了他们两人行为的异常之处。
不论是顾源泽还是吕景辰都绝对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因此心下虽然对对方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只得先收敛几分。
只是……
吕景辰在心中轻轻地，低低地苦笑了一声。
果然是不在意吗？
他以前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苏谨安自己其实根本不想活下去，才顺水推舟，借他们的手杀死了自己。那时候，他不懂苏谨安为何会不想活下去，如今重回到这个时候，重新见到苏谨安的时候，吕景辰才意识到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
这个像把森然华美的刀的青年，其实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独自地站在离所有人很远的地方，静默地看着很多事情发生。
就像如今，明明看出了他与顾源泽的针锋相对，明明看出他出宫夜访的异常，却随他以一个蹩脚的理由抹带过去。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漠然不关心。就像朝堂上的那些政派争锋，他任由着那些人针对自己，任由着自己被推上表面上权倾朝野的唯一成为众人所指。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去阻止。
在保证自己推行的政法能够顺利实行之后，他什么都不管。
也许，这就是朝廷上有那么多人讨厌他的原因。
苏谨安就是一个异类啊，站在百官的庙堂里，却像抽身站在更远的地方，目光掠向整个北辰的大地。尽管那些人没有看出来他这种孤高，但是人的本能却让他们下意识地排斥这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角色。
真矛盾啊。
低垂着眼看着青年泛白的指尖掠过地图，地图看起来被翻阅过很多次了，上面的每个地名都被主人熟记于心。吕景辰莫名地想笑，又莫名地觉得哀凉。
我还是不明白你啊，谨安。
吕景辰在心中轻声说。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要如此矛盾呢？明明什么都不在意，为什么却要如此在意天下的苍生呢？权势地位，声明荣辱，都无所谓了，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些蝼蚁一样的百姓呢？
——我效忠的不是您，而是明唐。
是这样吗？
你只是在意北辰。
狩时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微微屈起手指压下淡淡的不适感。苏谨安原本就只是个文人，苏家败落之后，长兄去世，整个苏家的担子骤然压在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苏谨安身上，原本就算不上多好的身体从那之后越发糟糕。
后来当了丞相也没好转多少。
一来苏谨安自己不上心，二来北辰的处境的确不算多好。
诸侯私下养着私兵，北境的狄戎多年侵扰，南部的百越诸族隐隐约约有着异动，各氏的望族保持着观望的状态。自高祖开国以来，望族的势力一直都十分强大，而这些望族比起皇帝权威更在乎的还是自家的荣光。
而当初，苏家便是最强大的望族之一，但是到了苏谨安父亲这一代的时候，人丁较少。而苏家所处的势力范围，离京都较进。
结合各方面的原因，先皇由此下定决心首先解决苏家。
“北方召王私开马市，虽然不知动静，但是不可不防……”止住咳嗽之后，狩时一声音略低地继续说道。
像是为狩时一的咳嗽所惊醒，吕景辰忽然站起来：“天色已晚，还是明日早朝再商谈吧，我与顾将军还是先行告辞。谨安……你且好好休息。”
顾源泽挑了挑眉，他看吕景辰的确不顺眼，恨不得一枪杀了他。但看了看在黑色袍袖的映衬下，狩时一越发显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的手腕，顾源泽还是没多说什么，告了句叨扰之后，也起身告辞。
狩时一也不多留。
依礼送二人离开之后，狩时一独坐在自己的静室之中，微微合上眼，思考起这次的任务。顾源泽与吕景辰的行为与他所得的信息不同，但是要进一步确认是否此次位面产生异变，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无法联系平衡局，狩时一只能自己读取苏谨安过往的全部记忆。
那是他在森罗学院的“万象”中掌握的一种独特能力，名为“聆神”。
可是，真的要使用“聆神”吗？
狩时一靠在雕花隔窗边，偏头注视着窗外静庭内生长着的太平梅花，阳光落在他的面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他潜意识地抗拒“聆神”。
叹了口气，狩时一微微仰头靠在墙上，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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