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斋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书画斋,最是风雅之所,分上下二楼,陈列皆为名家之作。常有名声不显的书生来投书画,只要被漱玉斋瞧中悬挂于店中,无异于鲤鱼跃龙门,从此在书画界有了一席之地。
雪稚跟在宋微煦身后进来,淡淡墨香萦绕,紫檀木的架子上各式书画不拘一格。
陈掌柜看见宋微煦,眼睛一动,立即起身相迎,“表少爷安。这位公子是?”陈掌柜看向雪稚。
好一个俊美的小公子,美如冠玉,一身清贵之气,就是身上穿着普通了些。以陈掌柜毒辣的眼力竟然没认出来是这是哪家的公子。但在宋微煦身边的,身份应该差不了太多。
宋微煦对雪稚眨眨眼睛,道:“这是我的一个哥哥,陈掌柜看看这画如何?”
听说要看画,陈掌柜心中一凛,一时有些为难。他身在这个位置,谨遵老太爷的命令,必须严审所有投来的书画,万不可徇私辱没了漱玉斋的名头。但是宋微煦是陈家极为宠爱的表少爷,陈府上下都晓得的,得罪了这位怕是要吃一顿老太太的排头。
陈掌柜心中天人交战,但他面上不显,俨然一副要认真对待的模样。
画纸展开,竟然连简单装裱都未做,陈掌柜不由皱眉看一眼雪稚。可别是落魄世家子哄骗了他们表少爷。
雪稚微笑回之。
进了漱玉斋,观察两眼,雪稚便清楚这里不是无名之辈该来的地方,但是一旁小孩极为自信推荐她的模样,让她心里暖暖的。不禁把腰杆挺直,便是漱玉斋不收她的画,也得把文人傲骨摆出来,不能让小孩丢了面子。
果然,陈掌柜见这小公子傲然而立,想来也许有几分才气。低头看画,陈掌柜略有失望,所绘是家喻户晓的孔融让梨,拾人牙慧而已。想着挑些个能夸的地方,把人哄走。
不想,再一看,眼中大亮。这幅画写意兼工笔的画法恰到好处,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竟然在这小公子的画中看出些西洋画的画法。本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故事,但经过他特别的手法,人物变得生动有趣。故事平平,但胜在奇巧,挂在漱玉斋也勉强够了。
陈掌柜呼出一口气,这下好了,两头都不会落埋怨了,他笑得轻松,“不知小公子打算以何种方式出售,本店可一次性买断,也可寄售抽分成。”
听陈掌柜言,雪稚心里悄悄松口气,这幅画能不能卖出去已经不重要了,不让小孩在亲戚那儿丢脸失了面子才好。
见她不答,宋微煦以为她不懂,便道:“雪稚哥哥不如寄售吧,在漱玉斋挂出后,不日就能在京城打响名声,届时哥哥还能长久与漱玉斋合作。”说着宋微煦屈指示意雪稚低下头,小声在她耳边道:“姐姐要是急需用钱,我有呢,可先借你缓缓。”
小孩个子才到她肩膀,目光炯炯,说出来的话令人心里又酸又软,教人十分感动。
就在这时,宋微照大长腿迈进来。他冷冷讽刺道:“‘哥哥’?叫得可真亲热。”
雪稚还未反应过来他怎么出现在手里,手腕被他用力一拽,身子往后倒退一步。
“世子?”雪稚蹙了眉,挣扎动了两下,未能挣脱。
她越是挣扎,宋微照越箍紧了,他肚子里的火快喷出来把这房顶烧了。她是他的丫鬟,怎么总跟宋微煦亲近,反而······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我养不起你么,要出来卖画,回家。”宋微照一手拿画一手拉着雪稚往外走。
可把陈掌柜吓得不轻,这这这,这位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他家表少爷可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陈掌柜朝宋微煦担心地看去。
宋微煦也激起了一肚子火气,宋微照太霸道了点儿,卖的又不是他的画,管那么宽作甚。他冲上去拦住宋微照。
“宋微照你别太过分,放开她!”
呵,小崽子敢直呼他名讳跟他呛。他单手就能把他拎起来。
“世子!”雪稚眼疾手快拦住宋微照的手。好歹是成年人,怎么还跟小孩子吵。
想起这人脾气傲得跟易怒的狮子似的,不能跟他对着干,得顺毛捋。雪稚只得软了软声音,轻声解释:“是我要卖画,二公子顺手帮忙而已。您要是不乐意,我不卖就是了。别气坏了自己。”
宋微照眼睫微微一颤,低垂的眸光落在手背上。雪稚的手柔柔软软,像她的人一样,被她触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热。本来抓着她手腕的左手,这会儿也突然变得不对劲起来。放开不是,不放开也不是。想一直这么抓着,又,又有些不敢······
不敢?为什么不敢?他是世子,她的主子,他有什么不敢的!
雪稚静静地等着宋微照熄火。可看他脸色跟变脸一样,来来去去变幻不停,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了?
宋微照一抬眸,见雪稚紧张地瞧着他,心中顿觉舒爽。说话也缓和了起来,“你要卖画跟我说就是,何必看他脸色。可是钱不够用,呐,先拿着花,不够就让墨竹青禾取给你。别说养你一个,就是十个也是戳戳有余的。”
宋微照豪气地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雪稚,一边居高临下睨着宋微煦。
雪稚咋舌,迟疑了下接过银票。
宋微煦气结,一百两了不起啊,他也有,上学没带而已。瞥见宋微照还拉着雪稚的手,“啪”一巴掌拍上去,怒道:“色胚!放开!”
宋微照脾气乖张霸道,宋微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是自小被娇宠长大的,谁怕谁呀。
眼看两人又剑拔弩张,雪稚头疼不已。
这时,一个人走来,“宋世子,我家少爷有请。”
“你是杨玉宝身边的?”
那人一笑:“正是,我家少爷在初荷楼,略备薄酒,为假扇子一事给宋世子致歉。”
宋微照哼笑,眼尾往上勾了下,“好啊,走着。”他放开雪稚,交代她早些回去,走之前还警告宋微煦一眼。
宋微煦才不怕,嗤一声。
雪稚看着宋微照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初荷楼这个名儿听起来很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她问宋微煦。
宋微煦忽然耳尖泛红,嘴巴嚅动两下,轻声说:“是青楼。”
青楼?
脑中灵光一闪,雪稚想起来了。
故事里,宋微照和杨玉宝在初荷楼为了一个雏妓大打出手,他伤了脸,杨玉宝断了腿,两人就此结下死仇。女主杨洛溪第一世便是因为这件事对宋微照观感很差。
手里还捏着宋微照给的银票,雪稚想了想,追上去。
“世子,等等。”
见她追上来,宋微照对她挑眉一笑,“还有事?”
这人一笑,就让人觉得没个正经,痞坏痞坏的。雪稚微微红了面颊,“世子别喝酒,最近侯爷盯得紧,你早点回来。”
她不知道,她脸儿圆圆未脱稚气,一本正经的像个管家的婆娘,让人心里一暖,又觉得好玩。
他噗嗤一笑,笑眼中还带着促狭。雪稚被他看得面上发热,心想不听拉倒,回头脸上多条疤看你还一天天臭美不。
雪稚带宋微煦回家,小孩还生气呢。
她哄道:“二公子喜欢吃什么,我们多买些,就花世子的钱,怎么样?”
宋微煦掀起眼皮,觉得这注意颇好,他还没花过宋微照的钱呢。
他击掌道:“好!”又道:“雪稚姐姐放心,回头我再给你一百两。”
又一个土豪啊,雪稚心里小小的酸一下。
小孩乖起来的时候是很可爱的,一边可劲的花宋微照的钱,一边给雪稚出主意。反正陈掌柜已认可看她的画,以后由他出面就行,不愁卖不了画。
雪稚听得慰贴,几次想摸摸小孩的头都忍住了。
···
回了府,雪稚把身上余下的七十六两装进钱匣子里,落下锁,心中有点点充实感。
京城房价贵得离谱,动辄便要千两,偏远一点的城郊倒是要便宜许多,三五百两就能置办一个小院子。但是那些地方偏僻,不及城中安全。雪稚若要在京城安生,这些钱远远不够。外地房价倒是比京城低许多,但是人生地不熟。
夜里,雪稚熄了灯还在床上想以后的生活。
忽然门被拍的“啪啪”响。
雪稚一个激灵从床上惊起,“谁?”
“雪稚姑娘是我,墨竹,主子有急事喊你去。”
听声音确实是墨竹,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雪稚点起灯,灯芯亮起来的一瞬,她脑中“噗嗤”闪过一道光。
莫不是,宋微照还是受了伤?听墨竹的动静,伤势说不准还不小?
雪稚心神一凛,赶紧穿衣穿鞋。
“出什么事了?”
墨竹支吾不肯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雪稚看他一眼,“走吧。”她摸了摸腰间,鱼肠剑带着了。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
雪稚走在墨竹身后,他提着灯,走得极快,光圈随着他的脚步前后左右晃荡。虽然晃得雪稚眼晕,但是依稀能看得出来,是往凤梧院去的那条路。
院子里静悄悄,只闻虫鸣细细索索。太过不寻常。按理,宋微照受了伤不会安静如斯,早就发一通火。瓷器跟不要钱似的砸,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绝对不会让自己憋屈一分。
雪稚脚步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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