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照静坐在床边,努力保持镇定。听到墨竹开门的声音,他不禁又挺了挺胸。想清一清嗓子,但怕雪稚听到会吓着她,生生忍住了。想起雪稚,她的身影在脑海中跃然而出。
哈一口气,口中还有淡淡的酒味。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他其实有听她的话,杨玉宝的酒他没喝。只是,后来有一个雏妓卖初夜,那姑娘长得有些像雪稚,一看旁边的杨玉宝出价,这草包折腾女人的手段他听过不少。瞧见那姑娘双眸凄楚地看过来,他也不知怎么就脑子一热生了恻隐之心开了价。
为此还跟杨玉宝打了一架,杨玉宝是个绣花枕头,在他手下只有挨揍的份儿。谁知,料理完了,那姑娘给他一杯道谢酒,一时不察才遭了算计。宋微照眸色沉了沉。
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接着是墨竹的声音:“雪稚姑娘快进来吧。”
闻声,宋微照嘴角动了动,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有些疼。回头得去表姐那儿要些祛疤的膏子。伤口不大,青禾做了处理,贴了纱布,应该不会吓到她。
雪稚的身影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开心时眼睛闪闪发光,看着你便觉全身心都沐浴在阳光下。她委屈时憋着嘴巴,吧嗒吧嗒掉眼泪,你若不理她,她便用小胖手指戳戳你,再戳戳你。你搭理她了,她一高兴,指不定连受了什么委屈都忘了。
宋微照想得开心,扯痛了脸颊依然笑着。
门内门外,静悄悄一片,只听得他的心跳,咚咚咚。
又过了会儿,静悄悄如故。
宋微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他怎么忘了,她很久不跟他亲近,不说她的小秘密了。
“墨竹!”宋微照怒喝一声。
门外,墨竹抖一个激灵,看一眼不说话的雪稚,再看一眼老神在在的青禾,咬牙走进去。
“世、世子。”
“人呢!”
“在、在外面。”
“为什么不进来?”宋微照起身走出去。
雪稚反问:“进去做什么?”墨竹支吾了一路不肯告诉雪稚,到门口,她问了青禾,他倒没瞒着,说了。
宋微照被问的一噎,他中了春、药,自然、自然是要解药了。她就是他的解药,他目光闪了闪,刚才在屋里还能控制住,现在看见她站在面前,压下去的火苗跟要造反似的,一簇簇不听话地往外冒。
“你是不是觉得太仓促,是低看了你?”宋微照想肯定是因为这样她才生气的,他认真道:“明日我就娶你,摆席面,抬你做姨娘。绝不会让别人说道你。”
雪稚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得亏今晚来了这一出,不然还不知道他心里存了纳她的念头,“我要脱籍。”她说。
宋微照一愣,继而笑道:“对对,瞧我脑子不会转弯了,应该先脱籍,这样我就能抬你做贵妾了。”
贵妾身份高一些。
精虫一上脑,大概智商会降低,雪稚看了看缩起脖子退到一边的墨竹青禾,叹口气,“世子,我要脱籍出府。”不是做你后院的女人,明白吗?
许是大半夜被人叫起来,又许是宋微照存了那样的心思,雪稚一冲动就把话挑明了。说完,看着宋微照阴晴不定的脸,又有些后悔。他性子不好,该挑个风和日丽,他心情极好的时候说才好。这下不知道他要怎么发火了,万一一气之下不同意就糟了。
毕竟脱籍之事,赎身银子倒是其次,主家同意才是关键。思及此,雪稚缩了缩肩。
宋微照生气吗?必须生气,气得谷欠火全都成了怒火。小丫头竟然存了要出府的念头,她竟然存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她是他养大的,是他的人,她要跑去那里,啊?
雪稚见宋微照气得来回踱步,他眼睛里的火要把她烧成灰似的。走过她眼前时手指还点着她,几次差点戳到雪稚的眼睛。这会儿雪稚知道害怕了,虽然记忆里宋微照对原身很好,但这种关系是不平等的,他要是一怒之下把她杀了,她也没辙,只能从头开始。
想到从头开始,雪稚心口一动,对呀,她能重来的。这么一想,她就不怕了。
她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落在宋微照眼里,俨然成了意志坚定,坚决要出府,死也要出府。
死也要出府?
宋微照突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你当真要出府,要离开我?”
他很伤心的样子,连说话都有气无力。雪稚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人家昨天一出手就给了一百两,腰间的鱼肠剑也是他送的,她现在就提要走。这就好比领导刚给你一大笔奖金,你钱到手就辞职走人。
好像无情了点·······雪稚想了想,软下声补救道:“出了府也还在京城的。”
很好,连出府后的日子都想过了。宋微照等了半天等来这句话,他咬咬牙根,面上却是笑得温和,“行吧,今儿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行吧?这是答应了?
雪稚狐疑地看去,这话不像宋微照的性子,宋微照却已经抬脚回房。雪稚只好也回了。她一步三回头,等出了凤梧院,还没见宋微照有别的话,她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不寻常。
屋里,宋微照把墨竹和青禾叫进来,他寒眸如冰,直把两人看得瑟瑟发抖,“谁跟雪稚说那些有的没的的?”
墨竹摇头,跟拨拨浪鼓似的,他怎么知道,就世子对雪稚霸道的态度,他半点不敢亲近一分。
宋微照看向青禾,“你敢把衣服借给她,看来你们关系匪浅啊。”
青禾天生偏瘦,怎么吃也不胖,是以雪稚才问他借衣服。这话对宋微照说了没用,青禾道:“可能是丹樱说了什么吧?”
墨竹看青禾一眼。
宋微照沉了沉脸,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开口,“打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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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稚一夜难眠,凌晨迷迷糊糊睡去,却做了噩梦。梦见宋微照狞笑着拿着她的鱼肠剑追在她后面,要剥她的面皮收藏。雪稚吓得惊醒,一抹脸上全是汗。
脑袋昏昏沉沉的起来,去凤梧院当值,心里还担心会被穿小鞋,没想到没见着人,墨竹青禾也不在。雪稚蹙了眉,许是她小人了呢。
宋微照不在,雪稚这个大丫鬟当得更清闲。尤其,这几日丹樱被林嬷嬷“请病假”,没什么人为难她,她便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上笔墨纸砚。
宋微煦来时,她正在画画。小孩一脸高兴,捡了钱似的。迫不及待跑来跟雪稚分享,“雪稚姐姐,你知道吗,宋微照被皇上罚跪乾清宫了。”
他还记仇呢,开口闭口是宋微照,不喊哥。
“皇上不是很宠爱世子,怎么会罚他?”雪稚停下笔,想了想,故事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宋微照跟杨玉宝打架,他脸面上是小伤,杨玉宝断腿是伤筋动骨,杨贵妃告到皇帝面前,宋微照就被罚了。
宋微煦放下书包,一屁股坐下来,还自顾自给自己倒杯茶,长舒一口气,说:“皇上还是疼爱宋微照的,只罚了他两个时辰。”他左右看看,凑近了告诉雪稚,“我听说,皇后娘娘还专门给宋微照做了护膝,别说跪两时辰,两天都不带有事的。”
“宋微煦!”
猛地被人在背后大喝一声,宋微煦差点拿不稳手中的杯子。得亏他机灵才没把茶水洒到雪稚的画上。他回头不甘示弱瞪一眼,大声道:“干什么,我又没聋。”
雪稚连忙拉住小孩,宋微照昨晚被她气了一通,今早又受罚,心里不知道窝火成什么样了。小孩可不能这个时候撞上枪口。
雪稚倒一杯茶递给宋微照,把小孩拉到身后,“听二公子说你进宫了,吃饭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着又去看他脸上的伤,敷了药粉,可能扯到了伤口,血流出来洇湿了药粉,“我给世子上药吧。”
宋微照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过了会儿,对她身后探出头的宋微煦道:“看什么看,滚你自己院子里去。”
宋微煦皱皱鼻尖,心里切一声。看你是伤患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他快速拿走雪稚画好的一幅画跑走,出院子时还回头对雪稚眨眨眼睛。
雪稚看得好笑,一抬眼,宋微照还在盯着她。笑容便一点点尴尬的隐下去,“我还是去给世子摆午膳吧。”
“站住。”
宋微照声音淡的听不出情绪。
雪稚慢慢回头,她自己不知道她害怕的时候肩膀会收起来一点点。宋微照悠悠叹口气,扶额,“过来。”
这种孩子不争气的语气是要闹哪样啊?雪稚心里毛毛的,小步子挪过去。
宋微照今日出奇的有耐心,等着她过来,然后才道:“走吧,我们出府。”
出府?
宋微照没有坐他豪华的马车,也没去繁华的长安街,而是城南城北绕了一大圈,他掀开窗帘一角给雪稚看外面。
京城有西贵东富北贫南贱之说,与东西城有规矩有秩序相比,这两处要混乱多了,更别提东西城的繁华与富裕。
道路窄,路上还积了垃圾,太阳出来一晒,恶臭四处飘。雪稚爱洁,忍不住用绣帕捂住口鼻。
宋微照看见,放下帘子,让墨竹拐车去下一条街。
这条街更拥挤,马车过不去。宋微照便下车,转身扶雪稚下来。
雪稚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略作迟疑,手放进他的掌心。他掌心略带薄茧,温柔有力,轻轻一带,雪稚稳稳地落地。地上湿的,似乎还有菜叶一类的东西。绣鞋踩上去多有不适。
宋微照看在眼里,带着她走路面干净的地方,指着家小院道:“小小的一个院子,还没你和丹樱住的地方宽敞,里面却住了一大家子的人,背负赋税,一年到头存不下几两银子。”
他顿了顿,掌心还捏着她的手,她出神的看着巷子里的人家,没注意到。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接着道:“即便你画画能维持生活,在你还不能攒下足够的钱在西城买一个小院子时,你能住的只有南城,你瞧瞧这地上,再看看流窜的宵小流氓。你孤身一人,如何让我放心的下。”
他说的语重心长,雪稚看着眼前的状况咬了下唇,脱籍出府后要面对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艰难些。
宋微照不说话,由着她自己想。等她眉头越皱越深,他扳过她的肩膀,长长叹口气,道:“你要出府,我是赞同的,心甘情愿与人做奴仆都是奴颜婢膝之辈。我家娃娃定然与他们不同,你是我养大的,自然随我,一身傲骨。”
雪稚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待听得他接下来的话,倏然睁大了眼睛。
宋微照启唇笑着道:“所以我决定在长安街上买一书画斋,由你做管事,盈利皆为你所得。三年过后,你自赎自身,还有钱为自己置办住所产业,往后衣食无忧。我也,放心了。”
他桃花眼微微上扬,笑起来的模样分外迷人,和他说的话一样迷人。
雪稚怔了许久,才一点点消化他的话。而宋微照并不急,在雪稚低头思索时,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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