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虽然喝了一杯苦茶,但心里舒服,浑身都舒坦。可惜乐极生悲,刚进养心殿,迎头就一道奏折砸下来。
“皇上哎,奴才一把年纪了,这身子骨没年轻那会儿能折腾啦。”庆平捡起奏折,一脸哀怨。
皇帝冷哼一声,“朕昨天没骂错,你现在做事越来越不像样了,还不如你那干儿子。”
庆平神色凝重,跪下请罪,“是奴才治下不严,奴才尽快将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拔干净。”
贤妃能在皇帝一下朝就堵过来,还点儿踩的刚刚好。在养心殿外碰到宋妃娘娘也未惊讶,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养心殿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门儿清。
养心殿里都敢插人,贤妃可真是胆子大。说不得,金元宝敢对宋妃起龌龊的心思,就有贤妃的意思在。不然,庆平都佩服这狗东西色胆包天。
殿里安静了一会儿。
皇帝忽然问:“庆平,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庆平蓦地一惊,抬起头来,“皇上说什么呢?您正直壮年,龙虎精神,何谈老。”
皇帝踱步,双手负载背后,幽幽望着廊下。
他若未老,朝堂之上他们怎敢逼他立储,他若未老,后宫的妃子怎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
人呐,就像这太阳,午后一过,就是夕阳西下。
庆平听皇上叹一声息,可急死了,哪个狗东西又乱嚼舌头。忽然瞧见他干儿子在门后使眼色,庆平挪过去。
小宝儿机灵,一听来的小宫女是储秀宫派来的,当即来告诉他干爹。
庆平听完点点头,正好,人来的及时,“叫她过来。”
等瞧见来的人是莲心,庆平眼皮子一跳,砸吧一下嘴,那苦味儿还在呢。
“规规矩矩行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吗?”看在宋妃娘娘的面子上,庆平好心提点了一句。
莲心点头,很认真的行了一礼,“公公,这是我家娘娘叫我送给您赔礼的。刚才那茶是我泡的,的确不大好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庆平哼一声,不同小丫头计较,他一抬眼,小宝儿便利落的接过去。
“这是我们储秀宫缺的一些物件儿,有劳公公啦。”
庆平收下,才瞥两眼,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就见小宫女抬脚准备走。拂尘伸出,拦住她:“等会儿,娘娘没别的交代?比如,有什么话带给皇上的?”
莲心老实的摇头。
庆平扶额,看来给储秀宫挑选新的宫人得尽快,马上!
“庆平,你在外头磨叽什么呢?”
皇帝一吼,庆平立马拉着小宫女进去。
“回皇上,宋娘娘遣了小宫女来问候。”
“哦?她问什么?”皇帝一闭眼就想起小女子水盈盈的眼睛,那里干净舒服,什么烦恼都能抛掉。
“没,没,奴婢不知道。”莲心跪下,魂都要吓掉了。果然吧,太监最是小心眼,庆平总管肯定是因为那杯茶记恨上她了。
没用的笨丫头。庆平讪笑,“粗手笨脚的丫头泡个茶都不会,奴才这辈子就没喝过那么苦的茶。娘娘遣了这丫头来送奴才绸缎一匹。靛青的祥云绸,奴才一眼就喜欢,回头麻烦绣娘给奴才做一身。”
皇帝哼一声,白高兴一场。
“行了,都下去,该干嘛干嘛。朕要批奏折,没事别来烦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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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储秀宫,莲心就跟雪稚讲了,还煞有介事的告诉雪稚,千万不能被庆平公公和善的面孔骗了。
“莲心可有被吓到?”雪稚抚摸着小丫头的头顶,第一回见皇帝,还是那么突然仓促的情况下。本就胆子不大,再给吓没了。
莲心感受到头顶的温热手掌,新奇中有些依赖,她大着胆子蹭了蹭,“一开始有吓到,后来皇上没罚奴婢。奴婢就不怕了。”
“莲心真勇敢。”
被仙女一样的娘娘夸,莲心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其实知道自己并不好,许多宫里都嫌弃她粗笨不肯要她的。
清梧进来:“娘娘,养心殿的明月、朱砂来了。”
“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
来人正是养心殿照顾过雪稚的朱砂和明月。两人手里提着膳盒,身后跟着一串宫人,还有储秀宫缺的物件儿。
他们开口称主子,不是宋娘娘,雪稚便明了。这些人以后都是储秀宫的人。稳重的明月,机灵的朱砂,她挺喜欢。还有小宝儿,庆平的干儿子,在皇帝跟前也是个小红人儿。
雪稚叫起,然后对清梧说:“储秀宫上下你最熟悉,先带大家去休息,午歇过后再分工,各司其职。”
后宫里,用度具有规定,各个品级不能越阶。
当下宫里品级最高的是妃位,仅有四人。其中五皇子燕王之母贤妃,有封号,又掌管后宫诸事,是以属她地位最高。其次是三皇子诚王之母方妃,跟雪稚一样没有封号,比贤妃低半个品级。
还有一个其实已经不在妃位,四皇子敏王之母徐嫔,因太子与大皇子争端而受牵连,降为嫔。不过,贤妃贤惠,念在徐嫔是宫里的老人了,一应用度还保持原来的妃位等级。
妃位,每顿有三十道菜肴。宫人一道道摆桌,其中还有一个太监唱名。莲心自来储秀宫,头一回见这阵仗。尤其,御膳房得了贤妃吩咐,三十道菜备的丰盛而又奢侈。
雪稚打眼一瞧,就知道贤妃动的什么主意。宫里从上到下,不尚奢靡之风。莫说各宫妃子,便是皇帝也没有一顿饭用这许多。贤妃手段高明,不声不响给她戴了一顶奢靡的帽子,你还半点不能说她不对。
雪稚喝一口鲫鱼汤,味鲜鱼嫩。贤妃废这个心思,她就不给她的内务府省钱了。
挑了八道菜留下,其余赏下去。
储秀宫伺候的宫人总共才二十人,二十二道菜分摊到个人还有的剩呢。这么大气,不说其他人,就连明月朱砂和小宝儿都咋舌。
雪稚抿唇笑一笑,说两句笼络人心的话:“不必惶恐,往后皆如此。你们做好分内事,本宫不会亏待你们。”
下午,雪稚午歇刚醒,便听莲心跑进来禀报:“主子,皇上赏赐您了,传旨的公公已在正殿等候。”
雪稚匆匆整理仪容,领旨谢恩。
小宝儿反应最快,在一旁将赏赐登记好给雪稚过目,“主子您过目。”他个子比清梧矮一些,但人生的一团和气,圆脸白皮,一笑像招财的猫,挺招人待见的。
雪稚接过来看一眼,“字不错。”
小宝儿谦虚的笑笑。小时候干爹抓着他一笔一笔练出来的,一个不好就一鸡毛掸子抽下来。他敢说满宫上下找不出比他字好的太监······也不对,瞥一眼旁边低眉垂首的清梧,小宝儿微微皱了下眉。
雪稚并未细看,将单子递给明月。
即便心中已有准备,明月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她看了眼一旁什么也不懂的莲心。心下松了一口气。
小宝儿指挥手底下的人将赏赐抬进库房。走过清梧身边时,圆圆的脸上一丝得意的笑。
原先储秀宫的宫人有五人,清梧,莲心,两个洒扫婆子,还有一个跟着清梧跑腿的小太监小台子。今儿来的十五人中,除明月、朱砂、小宝儿,其余十二位,清梧都做了分配。
这批选进来的宫人是庆平亲自挑的,业务能力不必担心。清梧分配完,他们各自散去做事。不多时,清冷的储秀宫就热闹了起来,紧紧有条。
明月做管事姑姑,大家毋庸置疑。至于小宝儿和清梧,谁做储秀宫的管事太监?
清梧性子冷淡,可有可无。小宝儿则跃跃欲试,这不仅关乎他宝公公的前途,更关乎他干爹的颜面。
雪稚低头抿一口茶,新来朱砂泡茶的手艺不错。众人神色都落入雪稚眼底,她微笑着说:“小宝儿,本宫看好你。”
小宝儿激动表示,一定将储秀宫保护的滴水不漏。
这时,小台子跑进来说:“主子,永和宫的曹嬷嬷来了,带了贤妃娘娘的赏赐。”
雪稚将茶盏重重搁下,沉下脸,“不见。”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
明月犹豫上前:“主子,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贤妃掌管后宫诸事,得罪她,咱们储秀宫往后在宫中难以立足啊。”
金元宝送慎刑司的事儿没公开,但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明月、小宝儿都晓得一二。
虽则他们也猜测贤妃在其中不一定干净,但是皇帝没深究不是。就算有证据,宫外还有个深受朝臣喜爱的燕王杵着呢,除非皇帝较真,否则谁能拿贤妃如何。
只是,没想到雪稚这么刚。
雪稚摆摆手:“此事不必再劝。本宫与贤妃,势不两立。你们现在想走本宫不为难你们。”说完雪稚走进内室。
明月小宝儿还想跟上去劝,被清梧伸手拦下。
小宝儿瞪他一眼,“你拦着干什么?主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后宫是谁手握大权你不知道啊,得罪了贤妃对储秀宫,对娘娘有什么好处?”
明月点头:“与贤妃为敌,就是与整个后宫为敌。不用贤妃动手,那些攀附贤妃的就先上来咬主子一口。”
小宝儿食指指着清梧颌骨上的那块疤,数落:“你就是一根筋,别人递个台阶你顺着往下走不就没事儿了嘛,你非得挣那口气,根都没了要那口气能成仙不成。”
清梧始终不为所动。
小台子看看几人,“那是见,还是不见?”
主子说了不见,哪个奴才敢把人带进来。
明月咬一咬牙:“你去同曹嬷嬷说,主子午歇未醒,请她回去。”
“嘿!明月,清梧脑子进水了,你也跟着——”
明月斜小宝儿一眼,叫小台子快去。然后对清梧说:“主子还没得皇上的宠爱,如此行事,恐遭六宫不容。”
后宫之中,有宠爱,万事好说。没宠爱,谁都能爬到头上来。
清梧点头,淡淡瞥一眼小宝儿:“你脑子没水,劳你跑趟敬事房。”
小宝儿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我干爹说咱主子还没承宠呢。这可是大事儿!”
上任第一天,得罪贤妃一回便罢,主子的绿头牌挂不起来才是最糟糕的。
今晚就得挂绿头牌,必须!
小宝儿一溜烟跑了,明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孤注一掷。”
古往今来将希望寄托于皇帝的宠爱,与后宫所有嫔妃为敌的女人,几乎都没好下场。更何况贤妃还有个燕王,未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燕王。
清梧嘴角微微斜,那笑有点冷:“太子都废了,一个连储君都不是的燕王么。”
这话有点大逆不道,明月忽的想起清梧原先是东宫的,便闭了嘴,没再说。
内室响起呜咽的萧声,悲凉悠长。明月叹一口气,听说,初入宫时,主子日日嚷着要回家,回边疆。做宫女的,到了年纪能放出宫。主子,这辈子只能困在这儿了。
明月一抹微红的眼眶,进了内室。
雪稚站在窗前,回眸瞧她一眼。
那一笑,令六宫黯淡。
很多年以后诗人夸赞长安公主姝色无双,明月淡淡笑之,他们没见过她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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