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孔明灯的是个女孩,从侧面看上去轮廓分明,很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少年气。
看着看着,陈希觉得眼熟,那不是同班的叶允么。
安择明好像并没有认出叶允来,他这个人向来活得自我,恐怕毕业那天,他都不一定能叫得上来全班人的名字。
叶允抬起头来瞧这两个人,机灵的眼睛里有一丝疑惑稍纵即逝。叶允和陈希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陈希沉默,叶允活泼。
活泼的人大多有点话痨,又有点是非。
叶允笑嘻嘻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安择明还很疑惑这个人是谁,但是他打太极的功夫向来很高,面子活可从来没输过。
安择明和陈希在聊天软件上,通常话会很多。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多话好说。说起来也是奇怪的,现在的人面瘫越来越多,不巧安择明和陈希都是。
两个人还没买孔明灯,迎面又来了个熟人。
这个人陈希有点印象,唐之迁这个人,陈希印象比较深。
班上的那一众好看的男生里,叶彬当然排第一,跟他不分伯仲的就是唐之迁。唐之迁的优势其实完全不在于他有多帅,他的优势在于他的衣品,唐之迁的出场总是英姿飒爽、板板正正,再加上他的身高优势,吸引人的视线是自然而然。
但陈希对唐之迁的印象并不在于他的衣品或是长相,陈希对唐之迁的印象在于他和叶彬的某次吵架,好像也没有吵,就是一种单方面的咄咄逼人,因此陈希对他印象深刻,纯是觉得唐之迁脾气不好。
但他不知道的是,唐之迁和安择明很熟,这俩人家住同一个院子。
唐之迁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于是此时此刻正被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挽着,女孩扎很高的丸子头,前额光洁饱满,两鬓落下来一丝蜷曲的发,眼睛有神,皮肤极好。
唐之迁过来和安择明打招呼的时候,陈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但是唐之迁的目光可不是一般的毒辣,他只迅速地瞥了一眼就笑着说。“哟,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我们的小课代表么。”
安择明不轻不重地砸了他一拳。“阴阳怪气。”
“真没想到你也会来看灯,我还以为你最近会醉生梦死呢。”唐之迁讲话嘴巴不是一般的毒,安择明愣了一下,一只手高高扬在空中。虽然他看起来还是笑着的,但总觉得下一秒这一巴掌会扇在唐之迁的脸上。
陈希看着两人的互动,所以说同性质相吸引,这句话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哈哈哈,不要生气嘛。”唐之迁往后躲,看了身边的女伴一眼。“正好刘馨也想买孔明灯,我们一起去放吧。”
安择明刚想说好,就发觉身后的陈希拽了拽他的衣角。安择明愣了一下,嘴角勾了勾。“还是算了吧,我们各玩各的。”
唐之迁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触及到叶允的时候,又愣了一下。“这好像还是我们班的?”
叶允笑眯眯道。“是的呢,卑微小叶在线为您服务。”
唐之迁嘿嘿一笑,买了四只孔明灯,递给安择明两只,然后搂着刘馨走远了。
看着唐之迁离开的背影,陈希从安择明背后站出来,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他们两个是情侣吗?”
安择明顺口接了一句。“这里有不是情侣的吗?”
陈希的目光越过安择明,她看到那些相拥在一起的情人,他们脸上洋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而这种东西,陈希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陈希的语调很冷清,她有些时候讲话莫名地噎人。“可我们不是。”
“你想说什么?”安择明的语调向来很慢,带着一点软糯的鼻音,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的语速,令他讲话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因此这样的疑问听起来反而像是质问。
“可我们不是情侣。”陈希又重复了一遍,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安择明觉得很疑惑,原本陈希的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有后话的,但她再重复这么一遍的时候,安择明又觉得她好像只是在简单地陈述而已。
于是安择明的目光落在陈希身上。其实陈希并不在安择明的狩猎范围之内,因为陈希太单纯了,每天的生活就是学习吃饭睡觉,每当他看向陈希干净而平静的双眼,他都会觉得这个女孩好无趣。
她让我没有一点兴趣。安择明想。
但安择明从不会想,既然对她没有兴趣,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来逗她玩。
安择明觉得两人之间变得好沉默,于是适时地拉起一个话题。“说起来我的异性朋友也不多,就只有你这么一个。”
“是吗,那我真荣幸。”陈希说。“以前,以前就没有别人了吗。”
“以前还有一个。”安择明说。“但不是后来我清人吗?就删了。”
陈希于是问。“那你为什么不加回来解释清楚呢?”
“都把人家删了,再加回来,没啥意义吧。”
陈希愣了一下,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他注视着安择明晦暗不明的眼,小声说道。“可是我就把你加回来了啊。”
那个瞬间,安择明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感。他突然想起自己家里曾养过一种小动物,名字叫做蜜袋鼯,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绒球。他很喜欢这个小玩意,给她买睡袋,买玩偶,最后蜜袋鼯还是死了。
蜜袋鼯的死相可怖,她揪出了自己的肠子。
安择明吓了一跳。
后来安择明就不敢轻易去养小动物,他也后来才知道,蜜袋鼯是一种很孤僻的小动物,她很孤僻,又怕孤独,每当她孤独的时候,就会自残,严重的就会自杀。
安择明不是一个喜欢多想的人,但那个时候,他想,这只小东西死的时候,究竟是有多么孤独?他甚至还延伸了一下,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也会这么孤独吗?
安择明没有讲话,陈希却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安择明心头一动,却转身去看漫天的孔明灯。他的手上还牵着两只孔明灯,但好像暂时没有想把它们升上天空的想法。“聊会吧。”安择明说。“我有点烦。”
陈希的面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笼着一层冷清的月色,呈现出蒙蒙的灰蓝。就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被狂风破开落下的第一丝细雨。如梦如幻的,丝丝缕缕的,并不太真切。安择明和陈希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相对沉默了一会。
陈希的观察力向来是敏锐的,于是她一针见血地问道。“是因为分手吗?”
“一部分。”
“那你慢慢说吧。”
安择明伸出手来给他看,他张开手,手心的地方有一道硬伤疤,已经被时间淡化成与肤色相近的颜色,但就那么硬硬地艮在手心的三条纹路上,泛白。
陈希伸手去摸了摸。“怎么弄的?”
“我小时候跟人打群架,手上攥着啤酒瓶子想去捅他,然后瓶子砸碎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整个碎在手心里了。”安择明的语气仿佛非常愉快。“但那个人后来还是被人捅死了,我未成年,只能算重伤害,关了两天就放出来了。”
陈希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因此他也不能理解安择明的心情。“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
“关进去的时候剃光头,恶心得要死。”安择明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说起来也是奇怪,我从小到大想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做成过的。我幼儿园的时候想当幼儿园园长,我小学的时候想当老师,被抓进去的时候想当警察。没有一件能成功的。”
陈希不禁微笑起来,她觉得安择明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委屈,整个人就像一种犯了错误的什么小动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主人。
“叶染可能是觉得我不上进,然后跟我分手了。”
“她还会回来的。”陈希说。
“是吗。”
“她还会回来的。”陈希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安择明点了点头,跟着陈希起身。小树林的边上是一条石子路,这里只有暖橙色的灯光和寥寥几盏孔明灯。安择明和陈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他们有一点惊人的相似,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
不远处人声鼎沸,安择明甚至依稀还能看到唐之迁的影子。乳白色的地面与围栏将这些人包裹了起来,就像几面温暖的围墙,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绮丽的灯火,天上闪烁着斑驳的红色,就好像阴郁的天空上也长着闪烁的星星。
世界这么繁华,那些人在此刻都是不孤独的。
然而陈希和安择明却像是被隔开了,他们与那些热闹与繁华格格不入,安择明像只大猫似的蹲下身,Zippo在手中转过晶晶亮的一圈,然后燃起了火光,意外地不是火红色,而是青色的火苗。
“可能快没气了。”安择明说。汀淙一声,打火机被合上收回了衣兜。
孔明灯被热气充满,充满,然后在陈希的目光中缓缓地升上了天空。陈希注视着孔明的时候,眼眸里也有亮光闪动。神使鬼差地,安择明盯着她的眸子许久。
直到天空上,亮起了属于他们的一盏红色。
她与那些孔明灯离得好远,一个人安静地飘着,她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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