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择明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人。
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操心自己的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办,并且着手去做了这件事。虽然他办得并不太好,但他总归是自己亲力亲为了的,这就比很多原地不动的人强得多。
而他一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遇到过的女人不在少数。大多数他遇到的,都带着点劲儿,像陈希这种白开水类型,他还真没遇见过。
于是安择明就想,如果啵她一下,她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安择明是不喜欢她的,顶多觉得这个小孩挺好玩。
安择明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
安择明的背后是一片被夜色渗透的灯火,他扳过陈希的肩,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唇瓣。很奇怪的是,安择明的攻击性向来很强,但这次却只是浅尝辄止,就此打住了。
陈希愣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达到了安择明的预期。
陈希就像一只被捉弄的小仓鼠——仓鼠一被捉弄就会变呆,眼睛里甚至还闪着眼泪,就那么呆愣愣地抱着瓜子或是花生,一动不动好委屈的样子,陈希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
陈希一发愣,安择明就后悔了。他并不喜欢陈希,没必要在友谊的边缘试探,毕竟有个人说说话是件很难得的事。
这时候,陈希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小且细微,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我的初吻诶……”
在安择明这里,甚至根本都算不上一个亲吻。
他亲他的女人,向来都是炽热且深入的。
安择明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于是只能挂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陈希又补充了一句。“你是喜欢我吗?”这不过这次,他没有等到安择明的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了一句。“你喜欢的是叶染,下次别这样对我了。”
陈希刚才是对上了安择明的视线的。在那道目光里,她发觉安择明更像是一种试探,而不是像看着叶染时,眼波流动的柔软。
那个时候的陈希只是觉得难受,她还不懂什么叫心痛。
远处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卷起了这里一场海啸。安择明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就仿佛蝴蝶扇了扇翅膀,而多年后的海啸,大多因为今天侵染着夜色的、一盏柿子红的孔明灯上,落了一只迷幻的蝴蝶。
陈希并没有扭头就走,因此安择明想扭转当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安择明突然想起,陈希在放孔明灯的时候是许了愿的。虽然她没说,但安择明可以从她合十的双手和闪烁的目光里看出来。
所以安择明就会非常好奇。“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你刚才有许愿吗?”
“我没有。”安择明一如往常地拖着尾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我没有,但我想知道你的。”
“好吧,那我就和你说。”陈希的目光对上安择明的视线,一刹那间,透着一种出离的洞彻,许是因为太清透,清透得有些渗人。“我许的愿是,活着。”
安择明干笑了两声。
面前的人是这么坦诚,令他有些无言以对。当然,安择明不能理解陈希的苦,他不理解一个不好的原生家庭和贫穷是多么的苦。但他自己也苦,他在初中的时候家里被抢劫过,因此,他的心中有一道极高的屏障,他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也跨不过这道屏障。
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障碍。
安择明抬起手腕,看了看阿玛尼的表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几点了?”
“十点半。”
“天啊。”陈希小声惊呼。“我回去会挨骂的。”
“没事。”安择明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你就说你在给同学补课。
到家之后,陈希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父母的冷嘲热讽。她的父亲已经回家了,和母亲配合着一起教育她,陈希突然觉得非常不耐烦,一面草率应着一面回到了房间。
没想到陈希的态度激怒了她的父母,她的母亲一把拉开陈希房间的推拉门,发出很大的声响,那扇年久失修的推拉门应声而碎,玻璃片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这就好像是一种开端。
因为不会仅仅是玻璃门碎了,当那个噼里啪啦的声响爆发出来的时候,爆发出来的还有陈希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喊叫。
爸爸似乎是觉得吵闹,兀自摔上门出去了,于是这个场面就变成了母女两人的对峙。她们就像两只蜗牛,互相伸出触角试探着,触碰到坚硬的东西又迅速缩回。
陈希其实听不进去母亲喊了些什么,但是有些刺耳的话她可以捕捉得到,比方说“要不要脸”“狗日的”之类肮脏的词语,毕竟人在急了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陈希的妈妈发现她无动于衷,自觉没趣所以回到了房间。陈希看着那一地碎玻璃片,尖锐的,闪烁着寒光,好像一把把利刃。
在那一瞬间,陈希想将最尖锐的一片捅进自己的太阳穴里,然而她却只是将它收好,压在自己右手边抽屉里的最下面,然后去厨房拿了扫帚和簸箕,把房间里的碎玻璃一丝不苟地扫了起来。
有些门缝里的碎玻璃渣,她够不到。
收拾好了之后,她呆呆地看着一满簸箕的碎玻璃片,然后掂起来,径直走进妈妈的房间,原封不动地倒在了她的门口。
妈妈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但是陈希知道,她一定没有睡着。
妈妈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有说,任由陈希将那些碎玻璃片倒了下去。噼里啪啦地,就像她刚才拉门的那一下干脆。
这似乎是陈希第一次无声的抗议。
陈希的门坏了,因此她睡觉睡得很没有安全感。陈希很容易做梦,因此她梦到了门被砸碎的那一瞬间无数次的循环。她想要脱离这样的梦境,但是发现无济于事。
她仿佛脚踩着柔软的白云,但是踩上去的时候,她才发现,那柔软而透明的不是云朵,而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碎玻璃。
以至于踩上去非常的痛。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样真正轻柔的东西将她托了起来,就像一片宽大的羽毛。那种感觉过于熟悉,让她感到新奇,又让她不再害怕。
那种感觉,就像安择明浅尝辄止的那个吻。
陈希瞬间清醒了。
这个时候,从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睡了吗。”
是妈妈。
陈希沉默了一会,回答道。“还没有。”
“又冲你发火了。”
“是的。”
“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
陈希的妈妈没有道歉,但那一瞬间陈希已经原谅她了。陈希的妈妈之前出过车祸,伤得是脑子,醒来之后,偶尔会有一些后遗症,比方说精神失控,她也想好好讲话,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陈希对那段时间的印象尤为深刻,医院里消毒药水的气味侵蚀了她的鼻腔,点滴单调的滴答声在病房里回荡,而自己的妈妈的手垂在外面,青筋上扎着针,那条手臂又瘦又白,看上去非常脆弱。
陈希的妈妈后来变得体弱多病,因此也更易怒。
“你注意休息。”陈希说。“我睡了。”
她也不是不想贴心,而是想不到更合适的语句。她每次回到家,总是觉得莫名的疲惫,她也曾想过改善,但是无济于事。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陈希下意识地以为是安择明,打开之后发现并不是,而是一条消息推送。陈希打开聊天软件,发现安择明还是电脑在线。
陈希:在吗?
安择明:在打游戏。
紧接着,一张照片便传了过来,那是安择明面前的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蒂,陈希甚至觉得这么多尼古丁足以让他致幻。不止如此,安择明的手边还摆着一只红酒杯,边上的红酒是什么牌子陈希不认识,但看起来还不错,烫金的包装。
陈希不知道安择明在不愉快些什么,她也不敢问。这个人的攻击性太强,陈希至今为止都莫名地有点怕他,只有在聊天软件上,看不到本人的时候,才会不那么害怕。
陈希:怎么还不睡。
安择明:你又不跟我睡,你管我几点睡?
陈希:我梦到你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陈希的对话框上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可是却迟迟没有消息传过来。
过了许久,安择明才回:梦到我什么?
陈希也顿了顿,说:我忘记了。
安择明:看来印象不太深刻啊。
陈希:不,印象很深。
安择明没有再回什么,陈希等了很久很久,安择明依然没有回复什么。陈希猜他或许是睡了,又或许是在打游戏,把她忘了。
陈希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她梦到安择明一身白色的西装,站在广场上发气球,漂亮的小姑娘像蝴蝶见到花朵似的围着他,而陈希自己却站在最后面,根本抢不到一只气球。
陈希索性也不去抢安择明手中的气球,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安择明松开了手,所有的气球一齐飞上了天空,就像他们一起看到的、绮丽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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