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陈希迅速地回忆了一遍刚才两人的对话。
她隐隐约约地觉出点味道,又感觉哪里不太对。
安择明失恋了,所以想让她……一夜不回家?那如果真的一夜不回家……陈希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许多猜想,他们会做什么呢?他们会说很久的话吗?他们会一起睡觉吗,然后看着太阳升起来吗?
她想了很久很久,她才十六岁,想不明白那很多。
陈希看了看表,晚上九点钟。父母不厌其烦地在陈希耳边念叨,念叨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念叨她想没想过以后应该怎么办,念叨许多琐碎的没有意义的事情,然后父母又吵了起来。
他们总能莫名其妙地吵起来。
陈希默默地回到房间,将作业写完之后便上床睡觉了。在进入梦境的那一刻,陈希看到了湖边安择明忽明忽暗的眼,就像牵引她一路行走的烛光。
陈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窗外的树正在拍打着窗户,电闪雷鸣的,隐约又要下雨了。
这个时候,父母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声,陈希不厌其烦地捂上了耳朵。父母又因为小事吵了起来,并且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们都能说喊就喊,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打架。
陈希记得有一次,她赖在表妹家不走的时候,就在公交站牌那里,母亲迎面就是一耳光,那天的阳光很好,因此脸也格外地灼痛。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会这样对自己,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不是吗,而她也只是犯了一点小错误,甚至连错误都算不上。
父母还在吵,并且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在这样的争执声中,黑暗都被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陈希很害怕,她想去开灯,却又害怕开了灯父母会拿她当做出气筒。
陈希锁在被子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安择明:睡了吗?
陈希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害怕。
安择明:怎么了?
陈希:房间里太暗了,父母在吵架。
安择明:开灯啊。
陈希:他们会来骂我。
安择明:好吧,我小时候,父母关系也不好。后来他们太忙了,家里就只有保姆在照顾我。
陈希:我还是很害怕……
安择明:我说晚上让你跟我待在一起,你非要回家。
陈希:你要一晚上待在湖边吗?
安择明:不,也可以做别的。
陈希:比如?
正在输入那四个字在陈希的眼前盘旋了很久,最终,安择明说:对了,过几天湖边有个灯展,我们一起去吧。
陈希:好。你还不睡吗?
安择明:我在打游戏。
陈希:那我陪你吧。
那天晚上,陈希等到了很晚很晚,安择明打完游戏就去睡了,他或许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等他,或许只是因为等他这个人无足轻重,所以他才忘了的。
总之陈希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手机依然亮着微弱的光芒。
这就像一个开端——陈希永远围绕着安择明打转的开端。
一旦开始,就很难再停下来。
每到阴雨天,陈希都觉得自己像一块泡过了水的海绵。那种慵懒的感觉,像极了海绵里随便一拍就渗出来的水。每一滴汁液,都透着、不、想、动。
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阴天,安择明约她出去了。
后来陈希想想,大约只是因为安择明刚分手,太无聊了吧。
那个时候的安择明也确实无聊,除去上学,周末待在家里一瓶酒一包烟几局游戏就是一天。
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双惶惶的眼,湿漉漉的,像什么小东西,好像拿在手上也不挠人,怪可爱的。
安择明并不喜欢陈希。
很多事情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第一次见面过于平淡、甚至没什么印象,那么往后便不会擦出火花,不是大多数,是所有。
陈希的生活太过贫瘠,安择明就像是她乏味寡淡生活里的灯光。而对于安择明来说,陈希只不过是一刹的花火,熄灭了,也就不记得了。
这无论是什么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所以安择明说:你出来吧,今天晚上会有花灯。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花灯,大概是新上任省长了吧。
陈希的消息很快发过去:可是我出不去。
安择明:为什么?
陈希:我父母不让我晚上出门。
安择明:你上次不是出来了?
陈希:上次是特殊情况。
安择明发挥了他一贯的小痞子作风:你要是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直接从你爸面前把你领走。
陈希:……
陈希:你不是怕我爸吗?
安择明:我现在不怕。
陈希:那你等等吧,我请个假。
好在今天陈希的爸爸不在,只有妈妈一个人,陈希的妈妈要好说话些,她正在床上玩手机。陈希想也不用想,她应该是在看小说,或许还花了钱。穷人的生活逃不过一个奶头乐,那是一种被麻醉的、又无法逃脱的、富人套在他们身上的笼子。
陈希的妈妈斜乜了她一眼,陈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就是不喜欢用正眼看自己,她也想过很多的理由,但没有一条她觉得合理。
“那你出去吧,九点之前回家。”
陈希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她原本想换件衣服的,但又害怕母亲多问,于是就还一身校服,一路小跑溜到了湖边。
安择明觉得很诧异,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每次见她都好像没有任何变化,时间就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永远不会前进。
安择明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温不火的。“你怎么又穿校服。”
陈希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她好像想不到说因为怕母亲多问,而是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她小声地问。“很丑吗?”
安择明愣了一下。“那倒也没有。”
只不过安择明的话被隐匿在了一片烟花声中。真是太奇妙了,灯盏上竟然还能燃放烟花。
陈希放眼看过去,那是她从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她好像被包裹在一整个万花筒里,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朵”。
他们脚下的毯子是松软的、鲜红色的,头顶上的花灯也是鲜红色的,一排排高挂的红灯笼就像夏天被晒得黏腻泛着明黄色糖渍的冰糖葫芦,那灯光忽明忽暗,陈希也目不转睛。
陈希的眼睛里映着灯火,就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球。
安择明瞥了她一眼,愣住了。
陈希并不是惊艳的类型,但她就是看起来非常的舒服,安择明没有见过眼睛里单纯只乘着灯火的女孩,她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出奇,隐约地笼着一层黄金,她整个人的轮廓都不甚鲜明,就好像淹没在一片灯光里,与它们融为一体。
她好像流动的,又好像会随时碎裂。从那个时候起,安择明就隐隐约约地没有把她放进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范畴,而是一种什么小动物,小猫小狗的,毛茸茸的,会摇尾巴,会咪呜咪呜地叫。
陈希突然垂下头,她的目光正好对上安择明的视线,也就是那一瞬间,火光泯灭了,安择明也转过脸去。
陈希的视线却落在了安择明的背上。男孩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T恤,也并不厚,紧绷在身上,陈希依稀地看到了他的腰窝,于是伸手在上面划了一下。
“你的腰窝好深。”
“可能是因为我有一个好腰。”安择明突然转过身,他的声线压得很低,离她的距离却不近,他问她。“你要不要试试?”
陈希愣住了,她的眼睛眨了两下,安择明甚至不明白她有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没劲。”安择明说。
于是男孩子转过身,去看湖面上的花灯。他对于这种小女生喜欢的玩意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花里胡哨,也看不懂什么叫艺术。
这时候,陈希的一个问题,突然让他呼吸一窒。陈希的语调轻飘飘的,就好像这阴天里细得像雾的雨丝。
“你和学姐睡觉了吗?”
安择明哈哈笑了两声,含混带过。“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呢。”
“我听得懂。”陈希说。“所以你们睡觉了吗?”
安择明的语气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睡了。”
“感觉怎么样?”陈希的语调异常地冷静。
“什么感觉怎么样?”安择明不耐烦道。“挺干净的。”
陈希一本正经地看着安择明。“我还没做过这种事。”
“是吧。”
安择明的话好像是个疑问句,又好像是个陈述,他的调子向来慵懒,此时又隐约地有些上挑。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正在此时,烟花迅速地在天上炸了开来。
天上是一片花火,绚丽而明亮,陈希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人燃放起了孔明灯,那就好像土耳其的热气球,将整个天空都染上了别样的颜色。
“安择明,”陈希突然说。
“?”
“我还没有放过孔明灯,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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