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若有所思,便不再问了。王浮也顺势问他都读了什么书,喜欢哪些诗人,苏轼一一答了,态度很好,没有丝毫不耐烦,与王浮见过的小孩子都不一样。两人一起走到槐树底下,树影婆娑,清风徐来,天气虽然燥热了些,倒也不让人烦闷。
王瑾见王浮来了,顿时眉开眼笑,他已经被王瑜的上句难倒快半个时辰了,他想破脑袋都没接上,干脆不开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耗着,万一他什么时候灵光一闪呢?这下来了救星,他殷勤地凑过来,拿袖子给王浮打扇,问她怎么接。
王浮斜眼看他,已经想到了,但就是吊着他,不开口。
“好十娘,求你救救我!”
“十娘,你要是帮了他,我就不理你了。”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苏轼突然开口,对得不算巧妙,难得的是,这是李白的诗。
王瑾大喜,这才注意到苏轼,问王浮:“他是谁?”
“他是外祖父家的邻居,叫苏轼,来探望外祖父的。”
王瑜不高兴,他好不容易难住了王瑾,一下子就让人搅和了。王瑾虽然不爱读书,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自己在写诗背诗上也没什么突出的,不然两个人也不至于磨磨唧唧两三个时辰还没分出胜负来。自从有了洗碗的惩罚,他发过誓,和大哥对战,一次都不能输的。王瑜正要再接,王浮却止住了他。
“今天有客人,你们就不必分出胜负来了,总归只是个游戏,爹爹不会怪罪的。”
“那谁去洗碗?”
“我不洗!”三个人齐齐开口,面面相觑。苏轼在一旁看着,“扑哧”一声笑了。
“你们真是有趣。”
“苏哥哥,你喝酸梅汁吗?”王浮尴尬,毕竟他们才刚刚认识,她总觉得苏轼有点自来熟,问题也多,可能真的跟他娘说的一样,精力旺盛,是坐不住的性子。
“喝,多谢十娘。”苏轼竟然一点都不客气,他在王瑾身边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接着说:“你们不必把我当做客人,那日你们来,我就在门后听着你们说话,这几天也听了不少故事,一直想要结交两位哥哥。如果两位哥哥还有十娘不嫌弃的话,这些日子我来给你们做向导,逛逛眉山县如何?”
王浮这才知道,苏轼不是自来熟,只是想跟他们交朋友,她摸了摸鼻子,唔,还是略尴尬。
王瑜显然不太待见他,直接回道:“我们也是暂住,不日便要回家去了。”
“不妨事,还可以书信来往啊,眉山和青神也近,闲暇时我可以去拜访你们。”
王浮从厨房端来酸梅汤和梅子酥,恰巧听到这话,她怎么没看出来,苏轼是个不甚识趣的人呢?他才刚刚搅和了王瑾王瑜的诗句接龙,以王瑜那记仇的性子,能好好跟他说话才怪呢。
“来,吃点心。”王浮把果盘放在桌上,一人给了一碗酸梅汤,“苏哥哥不用上学吗?”
“上学啊,不过我爹上京赶考去了,学里只有一个夫子,有时候管不过来,便不太管我们。”
“所以这就是你逃学的理由?”王浮腹诽。
王瑾倒是挺喜欢他,接过他的话头问:“你们学堂里人很多吗?”
“多啊,百来个人呢,有时候我爹爹会去帮夫子讲课,有时夫子也会请他的朋友来帮忙,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布置了功课让我们自己完成。你们在家是怎么上学的?也跟我一样吗?”
“我们三个读的族学,我家爹爹就是夫子,还有两位秀才。”
“‘三个’?”苏轼敏锐地抓住了王瑾话中的重点,同时看向王浮。看王家租住的院子就知道,恐怕她家里并不是十分富贵的人家,却把姑娘当做男儿一般养,通晓诗书,还学了医术,实在少见。
“十娘也去学堂读书的。”王瑾一向张嘴不过脑子。
“哦?刚才十娘还跟我说她只看话本传奇,我竟然不知,她除了是位女大夫,还立志做个女夫子?”苏轼看着王浮,眼里全是戏谑,却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王浮是个从不脸红的厚脸皮,被当众戳穿,她也还是笑眯眯的,把王瑾手里的酸梅汤拿了回来,不许他喝。
“十娘!”
王浮护着碗,一本正经地说:“女夫子说了,王瑾今天表现不佳,没有酸梅汤喝。”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王瑾都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敢再跟他妹妹抢酸梅汤。反正不管占不占理,最后被嘲笑的都是他,他的命可真苦。王瑾没喝着酸梅汤,禄山之爪就伸向了桌上的梅子酥,王浮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还没够着呢,就状似无意地把盘子挪开了。他再够,王浮就再挪,反正就是不让他吃。
两人一向都会如此玩闹,眼下倒是忘了苏轼还在场,不过苏轼一脸兴味地看着兄妹俩打闹,脸上并无不悦的神色,看来他的教养很好,很有包容心。
不过下一秒,王浮绷住的严肃表情就破功了,苏轼竟然自己伸手在盘子里拿了梅子酥起来吃,那自然的神色,让王浮恍惚间觉得,是自己在他家做客。
苏轼尝了梅子酥,想必是十分满意它的味道,不由得点了点头,向王浮道:“十娘家想必有一位心灵手巧的厨娘,这果子做得太好吃了!”
王瑾又要嘴快,想说这梅子酥是王浮做的,却被王浮一眼瞪了回去,悻悻地从盘子里取了一块梅子酥扔进嘴里。
孩子之间,还能有什么可聊的呢?论吃喝玩乐,王瑾可以跟他聊上两三个时辰,论学习,想必王瑜可以一战,但对一个初次见面就抢你糕点,断你诗句接龙的人,王瑾和王瑜都没啥想聊的了。不过好在苏轼看起来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自来熟,而且不懂得察言观色,虽然王家兄妹对他都有些不耐烦,他好似也没看出来,仍然高高兴兴地喝酸梅汤,吃梅子酥。
也不知道赵氏和程氏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都忘了时辰。王浮想着也没什么事做,就把从青神带来的象棋拿出来玩,可不知道苏轼的脑子怎么长的,王家三个人联合起来都下不过他,到头来玩也没得着乐趣,反而憋了一肚子闷气。
苏轼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对阵王家三人还有余力,他面前的梅子酥空了一大半,这就更让人生气了。本来王瑾和王瑜就是心高气傲的少年人,王浮也认为自己一个有着成年人灵魂的“伪小孩”不应该输给苏轼,见着他这副模样,还能忍得了?当然是怒目而视,言语相怼,然而苏轼仿佛毫无知觉,甚至乐在其中。
等到赵氏送程氏出来,王浮“噌”地一下站起来搅了棋盘,跑到赵氏身边,瘪着嘴说:“阿娘,我饿了。”
赵氏看了看天,果然都快午时了,便笑着和程氏说:“果然知己难求,同你说话都忘了时辰,看我家这个小饿鬼!不如你和小郎君就在我家吃饭吧,想来三娘和胡四娘已经备好了。”
程氏朝苏轼招手,让他过来,笑着拒绝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叨扰多时,是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三个小的,怕他们又不好好用膳,在家哭鼻子呢!”
苏轼整了整衣服,向王瑾王瑜告别,施施然走过来,看着王浮就笑,对赵氏说:“今日同两位哥哥讨教学问,颇有心得,相约明日再会,还望婶婶不要嫌弃我来得太勤。”
王浮心中哀呼:“我嫌弃,我嫌弃得很!”聪明的小孩都不好应付,比如王瑾和王瑜,她就更喜欢王瑾,因为王瑾只会做不会问,而王瑜通常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堪比成了精的“十万个为什么”。
赵氏欢喜他俊秀有礼,见他与两个儿子交好,自然不会阻挠,便点头应了,说:“明日定当备上好茶好饭,专门候着小郎君。”
程氏见自己的儿子一来一回就有了主见,也是无奈,但她深知这孩子自小聪明,既然他喜欢王家的两个小郎君,也就随他去了,不过她还是用眼神暗暗敲打了苏轼一番,让他不要耽于玩乐,误了学业。
程氏向赵氏告别,牵着苏轼往外走,赵氏也牵着王浮,送他们出门,到了门口,程氏向她行了一礼,道:“外头太阳毒得紧,姐姐不必再送了,择日再会。”
赵氏回礼,点头应“好”,嘱咐她一路小心。
苏轼也向赵氏行了礼,转头却对王浮说:“十娘,你家酸梅汤真好喝,我明日还来。”
王浮气得牙根痒痒,他的意思是说明天还要来“虐菜”吗?真是太耻辱了,三个人下不过一个小屁孩,呜呜呜……
但她可不敢在赵氏面前怼苏轼,况且人家的母亲就站在身边,于是她非常矜持含蓄地说:“苏哥哥慢走,明日再会。”
苏轼似乎把她的话当做了真心实意的邀请,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娘走远了。
走回家的路上,程氏奇道:“你真就那么喜欢王家?平日里也没见你上赶着结交哪个小郎君啊?”
苏轼神色不变,悠悠开口:“他家酸梅汤是真的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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